我们于1946年3月7日抵达西贡,在船上过了将近一个月。
西贡并不直接濒海,轮船转入一条大河,要走很长一段路,才来到。大河虽然仍然极宽阔,虽然仍然让人想到庄子的话:“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但它毕竟已经不是大海了。我们过了那样多天的海上生活,不见大陆,船仿佛漂浮在天上。现在又在大河两岸看到了芦苇,蒹葭苍苍,一片青翠,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人间,感觉到非常温暖,心里热热乎乎的。
但是,登上大陆,也并非事事温暖。下了船,在摩肩接踵人声喧闹的码头上,热闹过了一阵之后,我还没有忘记在船上结识的那一位法国青年军官朋友,我还想同他告别一声。我好不容易在万头攒动的法国官兵中发现了他,怀着一颗热烈的心,简直是跑上前去的,想同他握手。然而他却别转了头,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根本没有看我。我大吃一惊,仿佛当头挨了一棒,又像给人泼了一头凉水。我最初是愕然,继而又坦然,认为这是当然:现在到了他们的殖民地,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必须摆出殖民主义者的架势,才算够谱儿。在轮船上一度托在手掌上的心,现在又收回,装到腔子里去了。我并不生气,只觉得非常有趣而已。
西贡地处热带。我从来还没有在热带待过,熟悉热带风光这是第一次。我们来到的时候在当地算是春末夏初了,骄阳似火,椰树如林,到处蓊郁繁茂,浓翠扑人眉宇。仿佛有一股从地中心爆发出来的生命力,使这里的植物和动物都饱含着无量生机。说到动物,最使我这个北方人吃惊的是蝎虎子(壁虎)之多,墙上爬的到处都是这玩意儿。这种情景我以后只在西双版纳看到过。还有一种大蜥蜴,在不知名的树上爬上爬下,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用小树枝打它,它立即变了颜色,从又灰又黄变得碧绿闪光,难道这就是所谓变色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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