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五十年代我息交绝游,只有同事,没有朋友,如果说总会有一个,他也许就是黎中天。
黎中天,湖南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小说家。一九五一年,国民党中央党部第六组主办对中国大陆广播,聘他写稿,借用“中广”节目部办公,我和他朝夕相处。在此之前,他是军事新闻通讯社的采访主任,这家通讯社是军中耳目,政工喉舌,工作人员的发展很有前景,可是他看不惯军中的某些作风,发了“骡子”脾气,宁愿失业,甩手不干了!
他好像是一九五○年失业的,那时工作机会极少,他写一个短篇小说要费两个月工夫,不能靠稿费生活,极度困窘时曾到台湾大学附属医院卖血,那时医院血源缺乏,允许病家出钱购买,卖血一度是合法的职业,称为“血牛”。黎中天客串血牛,面无悔意,口无怨言,昂首阔步,一如平时,散文作家归人有文章称道他。
那时对大陆广播是敏感工作,黎中天能得到一席之地,可见党中央对他还是信任的。我那时刚刚离开“简单明了”的军中,初入“盘根错节”的社会,讨厌那些吞吞吐吐字斟句酌的人,并不知那说话的方式是他们几十年的修为。黎中天心直口快,对文学艺术又很有见地,我和他常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引人侧目。
我清清楚楚记得他问我一句话:“文艺创作要有天才,你觉得自己有天才没有?”我问:“你看呢?”他认为我并不适合做作家,他用了一个比喻,“做作家如果失败了,那就像一座房子被大火烧掉,连垃圾也没剩下。”我心中一惊,但是并未动摇,我本来就是大火烧过的残垣断壁!几十年来,这句话时常冒出来鞭策我,我感激他说过这句话,跟他结下二十多年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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