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玖看着演技已经开始尴尬起来的松本君,还在琢磨,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分明对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倾慕之情,却还在这里装作模样吟诗作赋。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一点不同寻常的香气扑来,鹿玖突然觉得身子一软,脚下没站稳,撞到了松本君的怀里。
这下可是乌龙了,这种蹩脚的女配想要占男主便宜的剧情,就这么明晃晃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抱歉抱歉。”鹿玖刚想直起身子离开这个满怀之抱,一抬头,却看见了,哦不,什么也没看见。
这个角度,鹿玖本应该看见松本君那双一点儿倾慕之情也没有的毫无演技的眼睛,可现在,她只能看见桥那头往荷花市场去的那一条道。
唔,松本君的头,不见了。
月色未满,荷塘半开。一律夏日清风里,夹裹着烤肉季的香味。银锭桥上,披着开司米罩衫,烫着半边刘海儿的女郎,凝望着那个本该有个人头的方向。
穿着笔挺的日式洋服,系着白色丝巾的年轻男子,没有了,人头。
鹿玖挣脱了松本君的怀抱,看着松本君的身体,还是维持着那个抱着自己的姿势,僵硬地站在那里,他的头,则连着脖子一起,都不见了,只留下一段日式洋服那笔挺的立领和那条雪白的丝巾,月光下,领扣还是金光闪闪的。
鹿玖微微踮脚朝着那领子里看了看,真的什么也没有,领子里黑洞洞的,没有半点血污。
这个情况,普通的人类女性,是应该尖叫,还是应该昏倒?
缺乏社会实践经验的鹿玖想了想,吐出一句:“松本君,你的脑袋也太不结实了。”
松本君的身体,明显怔了怔,动了一下。
鹿玖左顾右盼,绕到了松本君的身后,俯身,捡起松本君的头。
还好,脑袋还是好好的,脸也没花。
鹿玖掏出一块儿帕子,把松本君的脸擦了擦,然后整理了一下发型,放回了松本君的身体上。
放不稳。
鹿玖翻白眼,怎么可能放不稳!
还是放不稳!
鹿玖屏住呼吸,想要找个严丝合缝的角度,把松本君的头摆上去,可是左摆右摆,都找不到角度,她把那头翻过来瞧瞧,恍然大悟。
这个松本君,没有脖子。
鹿玖双手捧住松本君的头,盯着松本君。
突然,松本君的眼睛,眨了眨。
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眨了眨眼。
鹿玖一笑,有一种看见小孩子恶作剧的慈祥感,她把松本君的头用一只手扶着,暂时放在丝巾上:“松本君,是首无?”
首无,日本的妖怪。首代表脖子,因此首无在日语里,就是没有脖子的妖怪。人间的传说是因为被人杀害,奋而夺回头颅之类,成为了首无。
这种类型的妖,究其根源,就是头部可以和身体分开行动的一种妖怪而已。在中国叫做飞头蛮,或者落头民,虽然人数不多,但也并没有什么稀罕。
这也感谢鹿玖前阵子玩的手机游戏,里面有个首无,否则她还一时半刻想不起来这等人寡势薄的物种。
被如此一问,那个松本君也不由得绷不住演技,无奈一笑,头归正位:“是呢。鹿玖小姐真是好眼力呢。只是我却也没有能够看清楚,鹿玖小姐原来也是我们的人呢。”
“这么说,松本君刚才是故意的。”鹿玖隐约猜出个大概来,“既然你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那就是把我当成普通的人类咯。普通的人类女性,被你这样吓,不死也要昏死过去了。”
松本君的脸上果然又露出一点窘迫来。
鹿玖恍然大悟:“看来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嗯,我想想,劫财?”
松本君连耳朵都红了。
鹿玖无奈地看着松本君:“年轻的姑娘们能有多少钱,要劫你也去劫贵妇人和交际花啊……”
松本君低着头,半晌才开口:“那不是瞧着也不好看么……”
鹿玖彻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干巴巴地说:“你没戏唱了,我们就回去吧。”
松本君倒是有些吃惊:“鹿玖小姐不要告发我么?”
鹿玖回头看了看松本,苦笑一下:“我一个流放之人,拿什么来告发你啊。”
松本君露出一点又想吃惊,又想打听,又觉得很没礼貌颇有愧疚的复杂表情,踌躇半晌,还是跟着鹿玖往回走了。
日期:2017-01-09 21:08:00
一路月色清华,松本君几次想要问点什么,但总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喃喃解释:“我是想来学习中国的工笔画的,但是……美术学院很贵……所以……”
“所以你就用这种法子吓唬人……”鹿玖觉得无语,敢情这个首无,偷钱的根由,还挺励志的。
“但是我也每次都会吓唬一下之后就变回去啊。”松本君有点不服气地反驳,“她们也都觉得是看错了,出现了幻觉,不会太过惊恐,也没有受伤啊……就是丢点东西而已……”说到最后,松本嘀嘀咕咕,似乎明明心里有愧,还不肯承认。
被松本君这点手艺折腾了好久,那高跟鞋怎么穿都又觉得脚跟生疼起来,鹿玖看着前面出现了一家餐馆,有气无力地指了指那餐馆:“吃点东西吧。”
“啊,这家店看起来很高级啊……”松本君没了那种以色骗人的动机,鹿玖觉得不仅气质不同了,连脑子也变得不好使了似得。
“既然是我请客,就来点日料吧。松本君在家乡喜欢吃什么啊。”鹿玖问,她觉察到一股视线,不知道来意为何,不愿意正面相碰,借故面向了松本。
“我虽然是喜欢吃面,但是这里不一定有吧……”松本往雅间里面缩了缩,有点胆怯地看着气势汹汹进来,美貌逼人的大黄。
“有啊!”大黄笑眯眯地说,“不管是北海道的味增拉面,还是博多的豚骨拉面,亦或是东京酱油拉面,大阪的大阪烧拉面,我们都有哦。”
“有秋刀鱼吗!”松本君眼睛一亮。
“当然也有的啊。”大黄满口答应,没过一会儿就端上来一份秋刀鱼,腌萝卜和两碗拉面,以及一瓶温热的青梅酒。
这静夜宵的手艺,鹿玖领教过几次,自然是十分放心的。
这拉面的面条十分筋抖,面汤味道浓郁,是正宗的味增汤底;秋刀鱼烤的微微发糊,一口咬下去,肚子里的鱼籽满满都是海盐的香气;腌萝卜虽然只是两碟子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却是这个时候的日本人惯常配着白饭吃的重头戏,脆爽里有一点点的甜,拌了少许酱料,引得味增汤的味道也浓了起来,加上那瓶淡淡的暖酒,那松本君没一会儿就喝得眼睛发直,嘴里喊着:“哥哥,你在哪里啊……”
“哥哥个六啊你是鬼使白嘛!”大黄用眼角眉梢卷了卷鹿玖,仿佛在问,你从哪里找到这个萌货的?
鹿玖自斟自饮,无奈一笑,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逗得大黄驻在桌子边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正说笑着,鹿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外面的食客里,有谁正盯着她看。
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眼下这种感觉又来了。这种忽而存在,忽而不在的视线,就好像有人时不时盯梢着自己,令人觉得不快。可每当鹿玖想要探究这视线的来处,这股视线就敏锐觉察,立刻消失不见了。
想了想,鹿玖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贝母小包,对大黄说:“看来,我还是办一张会员卡,让你的黑心老板赚点钱的好。”
“好啊好啊!”大黄把鹿玖引到了收银台前。
“有这张会员卡,这样不管在哪里,都能找到我们哦。”收银的姑娘端着那张温良恭俭让的脸,笑容温雅,递过来一张会员表。
“好啊。”鹿玖三下五除二填完。
“好一手潇洒的字!”那收银的姑娘赞了一句,“这样的话,应该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吧。顺便介绍一下,我叫绮思,大黄叫黄飞鸢。老沙叫沙烈。以后常来常往哦。”
“好,有空一定再来。”鹿玖收了那张会员卡,准确地说,那根本不是一张卡,而是一个小巧的博古平纹印纽,刻着的是个楼船游涛,下面没有印,系着一缕丝绦流苏,不是什么太好的石料,但看着十分古雅趣致。
也是,那老板夜九思,看着就是个很有趣致的人。
“那位,就那么放着了?”大黄问那雅间里已经睡着的松本君。
“放着吧。那都不是我能管的人和事啊。”鹿玖回头一笑。
“你后面打算去哪里啊。”大黄顺口问,“吃住不好,记得来找我们啊。”
“我?我打算办护照哪。”
鹿玖撑起阳伞,看看外面一片明白的月色和个个都满员的人力车,又看了看自己和手包同样颜色的贝母高跟鞋,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出了荷花市场,拐进了旁边某个没人的胡同口,阳伞一收,走进了一片凭空出现的雪青云气之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