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5-18 20:14:27

第六十八章 殷勤问我归何处，不行咱俩就过了明路

城主府是一个布置得风格非常清奇的四进院子。

从第一进那照壁过去，一重一重的院子，一个一个的屋子，个个都是青墙红瓦，可稍微打眼一过，就能看见里面的纸醉金迷—蕾丝桌帷银制餐具，大花大撒的波斯地毯和管风琴的脚下垫着的软木雕花琴堤。

四进的院子怎么看怎么都是正儿八经的中式北方院落风格，可里面的布置—就拿这第三进的起居室来说吧—那都是彻头彻尾的西洋风格。

门房大概是从未领人进到过第四进，看鹿玖和星迴的眼光，不免有点稀奇。

不过这份稀奇并没有停留多久。

很快，第四进里就响起了铃铛的声音—这也是西洋的风俗，主人家用摇铃来召唤仆役，而没有用铃来叫的时候，还是愿意享受一点属于个人的私密。

起居室里伺候着的管家模样的那一位非常有礼貌地说：“请您进去吧。第四进，我们不能随便进入，就委屈您了。”

语气里透着一点点倨傲，似乎并不觉得让鹿玖自己走进去有什么委屈。

鹿玖当然也没觉得委屈，倒是一脸挺高兴的表情，对管家道了谢，招呼星迴：“走，咱们进去吧。”

一进入第四进，前三进的井然有序和奢侈精美就荡然无存了。

这个小院子里落着一层过了脚背的雪，院子里的树上挂着冰霜，门口站着一个连个大氅也没披的青年，褐发灰眼，眉目温软，带着久别重逢的微笑。

若说俊美，这个西洋面孔的青年，似乎难以与沙烈比肩，不如沙烈那样精致，但他那种带着一点天然的娇气和委屈的温软眉目，以及脸上暖得能渥出水来的笑容，让这个略显清癯的西洋青年，有了几分很吸引人的味道。

“好久不见了。我也一直很担心你。只是十二族的眼睛无处不在，我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我知道，你迟早要求到我头上来的。”青年的语气自然而亲昵，显然和鹿玖是很熟稔的。

星迴看了看鹿玖。

鹿玖非常难得地端着她那郡主式的端庄高贵，微微扬起下巴点点头：“霜寒，反正你肯定会帮我的，所以能不能帮人之前嘴别这么欠？你怕不怕我把那点事情捅出去，让你德国骨科一把？”然后，她对霜寒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星迴。星迴，这是霜寒，不过我想你可能比较熟悉他名字的音译—尤勒尔。”

星迴点点头，简单地回答：“久仰。”

鹿玖看着星迴，她觉得星迴的眼睛里有点她看不明白的东西，也因为如此，她错过了霜寒眼中的愕然。

等鹿玖转过脸跟着霜寒别后重虚的时候，霜寒脸上那种愕然已经散去，他把两位客人迎进了他的屋子里—实在是简朴的不行的房间，哔哔啵啵的火烧着木柴，有着他故乡北欧那种简单自然的气息。

所以说前面三进用来办事会客的屋子里那种骄奢淫逸都是扯淡。

虽然已经明白鹿玖是来干什么，霜寒还是尽力挽留两人吃一顿便饭：“安全什么的，不必担心。十二族的手再长，也不能伸到我的隆冬里来。”

“这里是你的结界？”星迴看了看周围，“还是亚空间？”

“亚空间。”霜寒回答，“我们四季时序之神的天赋技能，可以随身携带，随时召唤。”

星迴点了点头。

鹿玖表示对北欧人的美食品味无法恭维，要亲自去厨房看看到底是什么午饭才能放心，所以一分钟之前她就已经走掉了。

留下两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在这里寻找话题。

共同认识的人的一点趣闻，也就拿出来炒了冷饭。

“说起来，她也是非常识时务的人。做一朵牡丹花的时候，骄奢讲究，我看了都觉得恐怖。那时候两边都有点彼此试探的意思，纪家似乎很有心思要在境外找一点外援。可我一见这一位的做派—吃个酸奶，都只刮一层浮乳最厚的奶皮—就立刻歇了这个心思。”霜寒回忆道，脸上带着几分笑，显得他更加温柔，“更不要说坐卧起居了。就算纪家有意让我当上门女婿，我也要想想这个重担能不能担得起来—实不相瞒，我对她并没有多少那方面的感情，只是见了如此之美的女孩子，多多少少有点浮念。只是一见这个做派，这一点浮念也都吓没了，不过误打误撞，后来倒是成了好友。我曾经在得知纪家出事的时候，非常恐慌，想要想个不怎么光明的手法，把她救出来—我实在是怕她死在里面。没想到这次见面，她对这份落魄，倒是甘之如饴了。”

“我看你，对你的落魄，也十分甘之如饴。冬季之神。”星迴淡淡地回答。

霜寒咧嘴一笑：“在您面前被叫出这个称呼，实在是惶恐不安。不过眼下我也想作为娘家人问一句，您这心思，是几分可怜？还是几分浮念？”

“与你何干？”星迴老神在在地回答。

日期：2017-05-18 20:14:43

霜寒一笑，没再说什么，一阵诡异的沉默以后，鹿玖终于回来，带着一脸无法忍受的表情，看着刚才的管家端来了锅子，“得了，就吃这个吧。你们北欧人还是那种毛病，糙，看不下去了。”

“反正我这糙人，在你眼里什么都糙嘛。”霜寒哈哈大笑起来，“吃个边炉，我看你也摆这么多的小盘子，看着就眼晕。”

鹿玖从霜寒的厨房里捞出来的是野鸭锅子。

普通的高汤当做汤底，加些寻常的调味料拌的蘸料，做成北京风味的黄铜锅子，这在这个时代叫做打边炉，是一种简便寻常的冬季吃食。

锅子和汤水本身很普通，只得清和鲜两个字而已，倒是野鸭有几分难得，是霜寒老家那边的。常年的寒气让这曾经在夏季的北极圈里振翅的野鸭，肉质有一种不染纤尘的清白唯美，沾了什么，就是什么味道，就像是少女耳朵里情郎的一句话—怎么讲都说得通，什么滋味都挨得上。

有上等食材，这一顿简便的午饭吃的也不算坏。

鹿玖怎么也是在人世里打了滚的，比起克劳小姐的司康饼，还是霜寒的北极鸭子能美味一点。

就着热气腾腾的美食，有鹿玖和霜寒两个人叙旧，这一顿饭的气氛是很放松的—星迴甚至觉得，鹿玖在老友面前，要比在静夜宵众人面前，还要更不讲究一点，至少那话锋里带着的挤兑贬损，就是交往时间还不算长的静夜宵众人，享受不到的亲昵熟稔。

更碍眼的是，霜寒再怎么满口京片子，骨子里也是一个地道的北欧神祇，有西洋人那种天然的随意和开放，吃饭就吃饭，不时还要吻一下手，或者搭一下肩。

鹿玖到不愧曾经是社交场合的熟人，面对古人她可以矜持，面对西洋人，她也能放松，能把酒杯顺手就挤进霜寒嘴里，灌他一杯满。

星迴起身，道了一句：“酒热，我出去凉快一下。”

倒是把空间留给了久别重逢的两个人。

霜寒顺着窗花，看着外面屋檐下星迴的轮廓，慢慢地缓下那带着几分风流的笑意来，正色地问：“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鹿玖偏着头，一手托腮，一手还夹着一片鸭子：“我当时就动过心思，学一点经营食肆的本事，若是环境宽容，就在人间落户，若是不宽容，就大着脸在你这里，混着开一个店。现在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哪天卷着铺盖来，你敢撵我出去？”

“当然不敢。”霜寒一笑，也一手托腮看着鹿玖，“其实我还想问问，你看你现在这样，也没什么牵挂和想头了。我呢，我也这样了，也了无牵挂了。从颜值和性格我们俩也挺合适的，要不然你就留在我这里算了，别的不敢说，我这一亩三分地，我保证你绝对平安。”

鹿玖没回答。

霜寒继续道：“十二族的人在追杀你，至少是追捕你。你留在静夜宵，是不是也给人添麻烦。”

鹿玖还是没回答。

霜寒想了想，加重了筹码：“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不知道那一位的身份的。”

这话题鹿玖似乎是不能不再为自己辩驳，她叹了一口气：“猜也猜到了。”

霜寒耸肩：“你这么聪明，他的心思，你自己的心思，你都知道了吗？”

鹿玖肩膀垮下来，靠在椅背上：“也猜到了，但是…”

霜寒笑容一软：“既然你我都是背靠绝望之人，但又不愿意绝望地活下去，那为什么我们不试试？至少对你的脸，我还是很有浮念的。”

鹿玖转过头看着霜寒的眼睛，湿漉漉的，迷人的大眼睛，她也笑了：“对啊，对着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很难没有浮念。”可她又十分落寞地说了一句，“只是，有的人大概凑合就能活下去，有的人，总是咬牙，不能心甘。”

霜寒也苦笑了一下，露出和鹿玖一样的落寞表情来：“也是，不能心甘。”

两个号称不能心甘的人，又猛力吃了几筷子的鸭子火锅，然后，霜寒又抬起头来，一把揽过鹿玖，眼对眼地看着她：“我没什么希望，你未必。”

鹿玖毫不示弱地睁大眼睛对上去：“你真的觉得我未必？”

霜寒又笑了起来：“不然咱们试试？”

鹿玖也弯了眼睛：“试试你妹。”

霜寒笑得肩膀发抖：“我还是最喜欢你的双关语。”他伸手摸了摸鹿玖的头，就像是摸一只他最心爱的哈士奇，“所以我们来打个赌吧，一年以后，隆冬里的一年之后，如果你还是这样，你就回我这里来吧。”

“好。”鹿玖将一筷子麻酱塞进霜寒嘴里，“一年为期。还有，对不起。如果我但凡有一点点别的选择，我都不会来这里。”

霜寒笑眯眯地看着鹿玖，语气甜蜜：“天兵天将，地狱烈火，冰封千里，万箭穿心，为了美人，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