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根定了定神,颤抖着手接起了电话。
“曾哥,你好,我是宁远帆,还记得我吧?”电话里一个宁静而优雅的女声,居然是那天上门送吉他的宁远帆,死去的宁远航的姐姐。
“三姐?”长根结结巴巴地回应。
“曾哥,我翻远航手机里有你的号,就冒昧给你打了一个电话,你不会介意吧?”
“不……不会。”
“我和远航乘今晚八点的火车回家,打电话就是跟曾哥道个别。”宁远帆声音越来越低,话还没完,便挂了电话。
他从宁远帆的语气已经听出她此刻很伤心很无助,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来到一个陌生城市,迎接自己死去的弟弟回去,内心一定承受着很沉重的痛苦。
而作为本地人,作为宁远航的唯一朋友,自己这段时间居然对死去的宁远航不闻不问,显然已深深刺伤了这位姐姐的心。她用宁远航的手机打电话给自己,就是对自己发泄她心中的怨愤,就是故意在刺激自己的良心。
长根立刻起身匆匆下了楼,并没有开他的车,而是拦了一辆出租,直奔火车站而去。
宁远帆通知他,今晚她要带着弟弟回家。也是在暗示他,这一去就是永别。而曾长根作为宁远航生前唯一的室友,他理所当然的应该去送别一程,尽一份兄弟情分。
如果他继续逃避,不去最后送一程。
无情无义的他一定会被宁家诅咒一辈子,死去的宁远航也许会原谅自己,活着的宁远帆也绝不会原谅自己。
10分钟后,曾长根已站在人群聚集的火车站广场。
无论任何时候,火车站都是24小时人气聚集,是一座城市人气最旺的地方。现在又是暑假期间,人流涌动,到处都是牵着小朋友外出旅游的家长。
长根转悠了一圈,找了一个临近车站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色的菊花。
他搞不懂这是什么花,也搞不懂它代表了什么意义。他只是知道送给一个死者的花,绝不可以选择大红大紫,一定要选一种清淡素雅,最好是白色的花。
捧着花一边走,一边拨通了宁远航的手机。
“三姐,我在火车站广场,你跟远航在哪里?”电话一接通,长根便迫不及待的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嗯,我们已经进站,在贵宾休息室。”宁远帆淡淡地报出了位置,便挂了电话。
长根买了一张站台票,捧着一束花匆匆的进入了候车大厅。一路咨询,终于找到了软卧候车室隔离出来的一个安静舒适的贵宾休息厅。
一位身材笔挺的车站执勤女士,冷冷的堵住了试图闯入贵宾休息室的长根。长根机灵的掏出一张50元的纸币,飞快的捏住她细嫩柔滑的手,将钱塞入了她手里。
执勤女士愣了一下,快速的将50块钱收了起来,而长根已与她擦肩而过,进入了贵宾休息室。
贵宾室并不大,里面空荡荡的,角落孤零零的坐着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一个蒙了黑布的盒子。整个贵宾室弥漫着一丝诡异而阴森的气氛,长根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犹豫一下,硬着头皮凑了过去。
宁远帆抬起头,脸色苍白而憔悴,一双哭红的眼神凄然的望着长根,又有泪花闪烁。
长根没有说话,一脸严肃的蹲下身,轻轻的将一束白菊花递了过去。宁远帆伸出苍白细腻的小手,替宁远航接过了长根的一片“心意。”
就在宁远帆接过花束一刻,她伸出的手突然颤栗一下,快速的缩了回去,长根眼疾手快,赶紧护住了那一束失去平衡的花。
“三姐,你怎么了?”长根立刻关切地询问。
“没事儿,手指被花枝挂了一下。”宁远帆将手伸开,一根葱白一般细嫩的手指,渗透出一点血红的血珠。
“三姐,你别乱动,我去找车站乘务员要一贴创口贴。”长根急忙将花搁在地板上,飞速起身直奔刚才那位守卫贵宾室的铁路执勤卫士。
他过去跟那位女士交谈了几句,那位女士看了一眼坐在一角的宁远帆,匆匆转身而去,几分钟之后,她便将几根棉签,两个创口贴交到了曾长根手上。
长根快步返回,蹲下身小心翼翼的用棉签擦拭那一根已经滴血的手指,擦拭干净血迹,将一块创口贴轻轻的缠在了纤细的手指上。
“谢谢你,陈哥。”宁远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轻声道谢。
长根没有吱声,伸手将搁在地上的白色菊花轻轻捧起,轻轻的搁在了宁远帆怀里蒙着木盒的黑布之上,黑白相映,花显得格外扎眼。
就在摆放白菊花一刻,长根感觉脊背冒起一丝寒气,目光痴痴的落在了那一束白色菊花。
最中间的那一朵盛开的雪白菊花花瓣,居然挂满了斑驳的血迹,仿佛一道道被撕裂的伤口。雪白的菊花爆出了一道道血痕,透着一种说不出诡异。
显然那一朵菊花的血迹,是刚刚从宁远帆手指滴落。
曾长根望着那一朵布满血痕的白菊,眼前一阵恍惚,耳边似乎又传来那首苍凉而诡异的歌声:菊花残,满腚伤,花落人断肠……
“陈哥,坐吧。”宁远帆似乎并未留意长根的表情,示意长根挨着她坐,一双忧伤的目光静静的望着前方。
长根努力压抑心中惊异,起身默默挨着她坐了。
“我知道陈哥是个大忙人,谢谢你能够抽空送远航一程。我们家在杭州城南郊的一个小镇,陈哥有机会南下杭州,记得去家里坐坐。”宁远帆幽幽说着,眼角挂着一滴晶莹。
“嗯,我一定去。”
“爸爸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希望有一个儿子传递宁家香火。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因为超生失去了工作,缴纳罚款欠了一堆外债。
他依然坚持要继续生,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儿子。
远航出生不久,爸爸就出车祸走了,妈妈一个人带着我们姐弟四个,苦熬了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可是弟弟却突然走了。”宁远帆幽幽的诉说着家事,开始伤心抽泣。
长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的倾听。
“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多,一件衣服都是大姐穿过二姐穿,二姐穿不了我再穿,然后就传到了远航。我们三个姐姐都是女孩子,远航是个男孩子,他却从小不得不穿我们替下的女孩子衣服。
爸爸走得早,家里都是女人,阴盛阳衰,远航从小就无法感受阳刚之气,被充满阴气的家庭气氛熏染,性格变得有些女性化,成了我们家的第四个女儿。
一条街上的小伙伴们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四姑娘。后来传到了他们学校,慢慢衍生成了一个歧视性的称呼: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