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真是好姑娘。等周末的时候，让纪允带你来我们家吃饭。阿姨可是烧了一手好菜的。”

“妈，安妮和我只是朋友。奶奶没事吧？”刘纪允拦下去拉陈安妮手的妈妈说。

不等纪允妈妈回答，急救室的房门已被医生推开，刘纪允、纪允爸爸和小翠奶奶，一呼喇急忙围了上去。

医生说：“请家属放心，老人已暂时脱离危险。”

“医生。我妈是什么病？”

“具体的病因，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确诊。”医生说。

刘纪允爸爸这时才看到跟在纪允身旁的陈安妮，他朝她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拍着刘纪允的肩膀说：“奶奶脱险了！儿子，你这事情办得漂亮！”

一行人随着护士，拥进了病房。

护士安顿好刘纪允奶奶后，对大家说：“你们家属商量一下，留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着病人就可以，病房里不能吵闹，病人需要休息。”

刘纪允爸爸随即转身和大家说道，“那你们都先出去吧，这里我看着。有事再叫你们。”

大家都依次静悄悄地出了病房，只有小翠奶奶依旧站在床边不远的地方，像游魂一般，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离开。

“小翠阿姨。你也出去休息会吧。”刘纪允爸爸对她说。

小翠奶奶似乎还是没听到，依然站在那儿，直直地看着奶奶。

没等纪允爸爸再开口，奶奶便醒了，一睁眼第一句话就嘟囔着：“小允和他老婆来了没有？”

小翠奶奶这才从恍惚中醒过来，急忙说道，“来了，都来了。都在外面侯着呢。”

爸爸把刘纪允和陈安妮叫进来，刘纪允一进病房就立刻直奔奶奶的床边，俯身握住奶奶的手。

刘纪允：“奶奶。我是纪允。你睁开眼看看我。”

奶奶没有睁眼，弱弱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你老婆呢？”

陈安妮走了过去，挨着刘纪允俯下身，把手放在刘纪允手上。刘纪允怀着万分感激之情看了眼安妮，把两人握住的双手放在了奶奶的手里。

“奶奶，她来了。”

奶奶的眼睛先是缓缓地睁开，又突然一下子瞪圆了双眼直盯盯地看着安妮，她的眼神先是惶恐、惊讶，转而又变成仇视、无奈。

奶奶的双眼最终还是虚弱地闭上了，最后的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她所有仅存的生气，“没想到，连在梦里，我都输给了你。”

奶奶的手从刘纪允二人的手中滑出，心脏监护仪响起了蜂鸣的长音。

刘纪允扑在奶奶身上失声痛哭。

刘纪允奶奶的遗体被护士送往太平间时，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小翠奶奶，忽然拉住推车的护士，用不容拂逆的坚定嘱咐道，“不要给我姐姐擦身、化妆，不要再给她换新衣服。她临终前和我强调过很多次，她要穿着这身衣服去很远的地方，而且她只有穿着这身衣服，那边的人才好认得出她！”

小翠奶奶转身紧紧地拉住纪允爸爸的手，继续说道，“我之前以为那只是她的梦话，可到现在我终于明白，她这么说的原因。一切都是注定的，必须按她说的去做！”

刘纪允的悲伤被小翠奶奶斩钉截铁的话语打断，他这才发现病床上奶奶的模样、装扮竟与他上午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盘在脑后的银发、唇上的口红、面颊上的腮红，还有那件他从未见奶奶穿过的黑底刺绣黑牡丹真丝旗袍……

护士诧异地望着小翠奶奶，因为从来不会有家属提出这样的要求。

纪允爸爸拍了拍小翠奶奶紧握自己的手，对护士说道，“就按小翠阿姨说的办吧，钱我会正常程序支付，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你们把要求告诉殡仪馆吧，我只负责把她推到太平间。”护士说道。

“这会不会对家里不吉利？按习俗，可都需要擦身、化妆的，再换上新衣、新鞋才能送她去那边。”纪允妈妈担心的说。

纪允爸爸转身打量着自己妈妈的尸体说道，“你瞧见了吗？妈妈是自己准备好了的。她今天的打扮已经足够干净、妥贴。没人能比这做得更好。”

小翠奶奶的眼里噙着泪水，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今天早上5点左右，她就叫我起床，给她梳洗、化妆。还从衣柜最底层的布包里拿出现在她身上穿的这件旗袍。这件旗袍，比你的岁数都大，你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就见过。几十年了，她每年会当宝贝一样拿出来晒洗几次，而且从来都是她自己洗、自己晒、自己叠，从不让我插手。只是，从没见她穿过，从没见她穿过……”小翠奶奶对纪允爸爸说。

“是啊，几十年了，真是辛苦您了。阿姨……”纪允爸爸忍不住哽咽起来。

小翠奶奶踉跄着扶住放着纪允奶奶尸体的病床，轻声呢喃，“姐姐走了，我也快了，我也快了……”

“阿姨，您别这样讲，您的身体还硬朗着呢。”

……

日期：2016-09-21 11:21:29

乙

遗体告别会非常简单，简单得就只像一位好友要远游前的告别。

灵堂紧邻焚烧炉，由简易的铁棚搭就。铁棚被人为地分割成几个相邻地区域，隔着那薄薄的墙体，红色的小木棺一字排开。那木棺显得相当小且脆弱，小得似乎装不下尸体，脆弱到似乎一个不小心的碰触都会让它跌落在地上，碎了。几个花圈靠在红色木棺旁的墙壁上。棺材前方是一个简陋的破木桌子，桌子上摆着标配的祭品。

刘纪允的爸爸捧着遗像，失魂地站在红色的小木棺前，面朝前来送行的十几个亲朋好友。众人在司仪小姐的指示下，绕棺一圈，鞠躬，然后敬香。再由作为长孙的刘纪允上前为已去的奶奶斟酒、洒酒。

旁边一家为死者送行的仪式几乎是与刘纪允家同时进行的。双方的司仪此起彼伏的按各自的台词念着各自的流程，墙体薄薄的隔档，与趋同的形式让本该肃静的事情变得闹哄哄的。没人在意这样的干扰，因为凌乱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不足二十分钟，与人一生的长度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待众人散去，陈安妮跟在郝胖子的后面，走到刚刚结束了送客的刘纪允身边。

郝胖子的手落在刘纪允的肩头，沉沉的，“还有什么需要兄弟跑腿的，你尽管说。墓地那边，我已经找好熟人打过招呼了。”

“嗯。你先回去吧，暂时也应该没什么事情了。”刘纪允的眼睛被眼眶里不能流出的泪水憋得通红。

陈安妮的泪水再次落下来，砸在她黑色的皮鞋上溅开，声音微弱的从喉咙里挤出来，“对不起。我帮了倒忙。”

刘纪允赶忙回答道，“没有，真没有。安妮，是我要谢谢你肯帮我这个忙，谢谢你来送我奶奶。其实，我之所以打电话向你求助，就是因为她过世前的那天中午，她老人家就来梦里和我道别了。”

“梦里？”陈安妮惊讶的抬起头盯着刘纪允，正欲追问，郝胖子暗暗扯了下她的衣袖，说道，“安妮。我们该走了，纪允还要忙后面的事情。”

陈安妮意识到此情此地，并不是为了解答自己疑惑而该追问细节的时候，便依了郝胖子，与刘纪允一家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