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09-02 23: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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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那一年,我从新疆返回湘西老家的途中,顺便到郑州市李自由的寓所停留了一宿。当时,他和董小蓉的儿子已满三岁。
李自由得到他岳父的资助,在郑州大学附近开了一家兼售文体用品的油画馆,据他自己说生意还行。
2004年,李自由在写给我的来信中提到他和董小蓉的婚礼时,我暴跳如雷,在回信中措辞严厉:如果对董小蓉不起的话,那么两人以后就再也不是朋友了。十七个月后,李自由又打来电话,说董小蓉自杀了,我错愕不已,说是跳崖自杀的,我又不那么惊愕了。
那天,从郑州火车站出来,我远远地望见迎接我的李自由坐在一张轮椅上,不禁又大吃一惊:这小子怎么就残废了呢?
晚上,我和李自由坐在他的地下工作室里,一边喝啤酒,一边交流人生。他拿出近几年的所有油画作品,要我一一做出点评。都是人物油画。模特儿一半是董小蓉,一半是别人。董小蓉要么跪在一片水清见底的荷叶丛中,要么站在一片银装素裹的雪域松林里,要么卧在一张色泽暧昧的床上,不过都没有笑,也没有脱衣服。以别人为模特儿的油画,则全部赤身裸体。我称赞这些女孩都很漂亮,去“三毛妮”物色的?李自由回答说花钱请的一些职业模特儿罢了。说话的语气和以前有所不同,带有一种向现实低头的味道。
接着,两人追忆大学生活,畅谈工作和婚姻。婚姻他可以谈,我没有资格。最后,我问他腿怎么了?李自由回答说锯掉了。
“不锯掉就活不了。”
“一场车祸?”我继续问。
李自由摇头,说不是一场车祸,而是一个苦肉计,“运行得非常顺利,而且目的也达到了。幸运的是只断送两条腿,没有把命搭进去。”
毕业那一年,李自由听我说完董小蓉的过去后,愈发不能自拔了。一毕业,就跑去河南,找到男孩的家里。至于是如何找到的,李自由回答得很轻巧:
“直觉。你不是说,平顶山往西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么?很容易就找到了。”
李自由谎称自己是男孩的一个拜把子兄弟,向男孩的母亲打听大哥死于何时、何地,葬于何处,然后回到附近的镇上,投宿了十七天。第十八天,是男孩的祭日,董小蓉如期出现在男孩的坟前了。董小蓉被接着出现的李自由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也在这里?李自由没有回答,而是扛起董小蓉,来到附近的蜗牛山上。李自由想知道男孩死亡的整个经过,董小蓉违拗不过,一五一十地说了。董小蓉说到哪儿,李自由就一人分饰两角,演到哪儿。李自由演到董小蓉跳崖那一幕时,董小蓉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于是朝李自由伸手,劝李自由过去,但就是阻止不了李自由从悬崖上跳下去。董小蓉绕去悬崖的下面,看见李自由气定神闲地坐在小溪的水里,正等着自己。
“哼都没有哼一声!”李自由得意地说。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问。
“不是挺好么?腿没有了,做不成神父了。”
我问后悔没有?李自由说不知道。
“现在看来,董小蓉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嫁给我,是因为同情我。但同情并不等于爱,所以她才在生下李董后,和那个小子相会去了。不过应该没有后悔。”
“李董?”
“我儿子的名字。”
“好气派的名字。”
“青春已逝。”
“青春已逝。”我想起董小蓉说过同样的话。
“是的。我的青春,在跳下悬崖那一刻,就已经死掉了。后来结了婚,有了小孩,虽然很想找回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自己,但是已经力不从心。或者说,再也不想把自己当成一把锋利的大刀在砺石上磨来磨去。甚至就连董小蓉的死,也没有对我造成太大的打击,那是她的宿命,我早就预料到了,她迟早会那么干!”
我默然。
“你呢?也老大不小了吧?在吃了几年五谷杂粮以后的今天,还有心思讨女孩子欢心?还有心情扁谁或者被扁?那个女孩死了以后,你的青春如故不成?”
我摇头。
日期:2016-09-04 16:04:08
第九章 禁果
一个星期时间过去了。在这一个星期当中,我和王静闹了两次别扭。一次发生在星期三,另一次发生在星期六。星期三那次,她中午打电话过来:
“在哪里?”
“学校”我回答,“回学校四天了。”
“晓得。”
“晓得还问?”
“我搬寝室了,知道?”
我说知道,“实习期间打过电话给你,听那个寝室里的人说了。”
“几次?”
“一次就足够了,没有必要打第二次吧?别人不骂我骚扰她们才怪。”
王静“呃”了一声,然后拿一种旅长向团长下达命令的语气说:
“晚上过来找我。带上一束玫瑰花,碗口那么大的。”
“过哪里来?”我问。
“我们班的教室。这段时间,好多男生纠缠我,我简直就要崩溃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早就名花有主了。”
“不好吧?”
“不好吧?”王静鹦鹉学舌,“喂,上次不是说过了,别再惹我生气。”
对对,被惹毛了,她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
“你们班的教室在哪?”我问。
“自己找。”说罢挂断电话。
晚饭后,我精心打扮了一番。洗澡,洗头,在头发上洒一些啫喱水,做成电影《007》里詹姆斯�6�1邦德的发型,而后穿上白无常的一件白色衬衣,在白色衬衣的衣领上扎一条黑无常的黑色领带,外面套一身三爷的咖啡色西装后,不忘把脚底下一双狼狗的鳄鱼牌黑色皮鞋用鞋油擦得锃亮。统统做罢,对着贴在寝室墙壁上的一面试衣镜一照,颇像个正人君子。诸君也都打趣地说如果脖子上再挂一条毛巾什么的,就有点《上海滩》里强哥的味道了。
走出宿舍,来到校门对面的一个鲜花店。玫瑰花多得是,可是找遍了也不见碗口那么大的。于是用一朵美其名曰“赛向日葵”的菊花取而代之,说是买来送人的,请老板娘用几张金色礼品纸包扎起来。这玩意儿握在手里特别带劲儿,活活同一座大力神足球奖杯无异。从鲜花店出来,发现天色尚早,便在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散步。人影绰约,寒气袭人,街边建筑无不透出一股阴冷的色调。天空也打配合似的呈现出一派灰蒙蒙的颜色,好像被罩上了一层纱布。一家KTV歌舞厅的二楼正在以中等音量播放邓丽君的一首老歌,那旋律同从电视上听到的三十年代的一模一样,我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许文强时代。看来偶尔武装一下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益处。“灵感由此诞生。”柏拉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