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区区遣唐使而已,秦晋并不甚在意。但他马又想了起来,此人不正是曾与鉴真一同东渡的那个阿倍仲麻吕吗?可按照史料的记载,他不是应该在天宝十四载乘船返回了日本吗?怎么直到至德四载还滞留于长安呢?
秦晋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现在正好有些时间,不妨便见一见此人。
长安驿馆,阿倍仲麻吕被驿吏推搡着向外撵。
“哪里来的乞丐?既没官凭,也无照身,平白冒充来使,岂是欺我大唐无人了?”
自打长安陷落与吐蕃人之手后,长安官民的心态也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如这驿吏,他对那些番邦外国的来使充满了浓浓的敌意,原因无它,只因他的族人子弟在陷城时十之七八都死在了乱军之,让他如何能对这些番邦外国的使者有好脸色呢?
“我的确是遣唐使,书官凭在海难都已经遗失了,礼部尚书与我是知交,不妨请……”
话还没说完,被那役吏粗暴的打断。
“还礼部尚书?我还说认识当朝相公呢,赶紧滚蛋,否则便召巡城军卒以军法处置!”
此时长安的治安工作虽然大部分都已经交还给了京兆府,但神武军始终没有放松对长安城内的巡查,但凡有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予以扑灭。一次陷城对长安带来的不良影响直至此时也没有完全消除,而且长安历来都是各方势力深耕交错之地,算神武军现在以武力和绝对的威权掌控了朝局,一样会有心怀不满者时时刻刻在暗窥伺着机会,希冀于一次政变将整个天都翻过来。
秦晋在长安曾经历过数次政变,也深知政变对于这座帝国枢的大城而言,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为了防患于未然,严加整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阿倍仲麻吕对现如今长安的情形似乎并不怎么了解,他依然习惯性的认为天子依旧高高在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与地位。
“大唐皇帝陛下待我也如宾,你不过是个役吏,这么无礼不怕被朝廷律令治罪吗?”
驿吏受到质问反而笑了。
“真是笑话,你这乞丐也是胡搅蛮缠,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凭据,驿馆又凭甚收留你呢?至于无礼和治罪之说,不更是无稽之谈吗?”
“我可以为他的身份作证,的确是倭国遣唐使!”
驿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却是个陌生的锦袍年男人,看气度也是非富即贵。但是,这个锦袍男人并没有仗势压人的意图,反而让仆从客气的递了证明身份的凭证。
“我与这位遣唐使同路进长安,他们本来与鉴真法师乘船东渡倭国,奈何遇了海难,虽然九死一生却是命不该绝,还请驿吏高抬贵手如何?”
同时,严庄的仆从又极为隐蔽的将一叠金叶子塞进了驿吏的腰,驿吏明显的挣扎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禁不住诱惑,此前强硬的态度也登时软化下来。
驿吏弯着腰向严庄行礼,然后转向阿倍仲麻吕时又昂起了身子,用一种很是厌恶的语气冷冷说道:
“既然有人关照,今日不刁难你了,你们自称遣唐使,我也权当是真的,但丑话却须说在前面,至多三日,若不能到礼部去补齐了身份凭据,可别怪驿馆公事公办!”
如此,驿吏已经给足了严庄脸面,严庄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冲着驿吏虚拱一拱手,便道阿倍仲麻吕面前,低声道:
“贵使若无事,不妨与我品一品长安城新近流行的清茶,这可是秦大夫送的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驿吏的眉毛挑了挑,看官凭他只以为此人也是个外来的郡守一级人物,却想不到竟然与秦大夫还有交情。能够得秦大夫赠送一罐清茶,这分量可不轻啊。
由此,驿吏也暗暗了心,吩咐人一定要对这位锦袍的贵客好生相待,同时也打消了为难那倭国使者的念头。虽然他还是恨透了这些番邦外国之人,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楚的,如果因为刁难番邦使者而开罪了这个贵客,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阿倍仲麻吕虽然对严庄的印象不怎么好,但人家几次三番的施恩解围,总不好拒绝,便恭敬从命。
一壶清茶转瞬间便冲泡而成,一股淡淡的倾向随着氤氲的水汽缭绕升,引得阿倍仲麻吕口渴连连。当然,这其更多的不仅仅是口渴,他对这种新颖,简单而又不失本色的冲泡之法大感兴趣。
一盏茶下肚,腹登时温热宜人,身的凉气已经被驱散了大半,再喝第二盏时,严庄却从旁嘿嘿的笑了起来。
“贵使,这清茶讲求的小口抿,品味无穷,若是都这般鲸吞牛饮,可不是暴殄天物了吗?”
如果换做在朝的官员 ,听到严庄这番略带调侃的话算不翻脸,也一定记恨于心,而阿倍仲麻吕却爽快一笑,将茶盏顿在案,歉然道:
“明公见谅,下走这一路无时不饥渴,一碗清茶虽香,此时下肚却只为果腹,若再喝第三晚,便可细细品尝了!”
闻言,严庄大笑。
“贵使直爽人,好,再喝第三碗!”
不过,很快他们的话题也由清茶转到了时势。
“贵使由南而北,说说南边的情况如何?是否因为原的叛乱而渐显离心离德呢?”
西南诸夷一直是像块牛皮癣般折磨着朝廷,天宝年间杨国忠曾领兵征讨,却大败而回。现在朝廷乱成了这个模样,想必那些西南夷也早蠢蠢欲动了吧。
阿倍仲麻吕沉思了一阵,才缓缓道:
“安南地方倒还稳定,只是再往北时,有不少郡守会断绝交通,隔绝使者,不知其用意究竟如何!”
严庄不置可否,心却明镜似的,看来西南诸夷的情形倒还好,阿倍仲麻吕语焉不详的安南向北应该是东南地方,当地的汉人郡守看来已经是一个个蠢蠢欲动,难道都想效仿秦末的南越王赵佗吗?那他们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现在不是秦末,东南、西南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得赵佗。
其实,这些事本不该是他操心的,一个赋闲的降臣,能够善终已经是幸运了,如果在奢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不是有些过于贪心了?
然则,严庄在潜意识认为,秦晋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并非出自真心,而是一种试探,先抑后扬是用人的基本手段,只有如此才会让人知道官爵地位得来不易,才会更加珍惜,更加懂得感恩。
起朝廷原本有的官员,倒是他们这些降臣更没有包袱,不会在天子和储君以及秦晋三者之间摇摆,若想安然便只有站在秦晋身边这一条路。少了那些选择,反而会相对的忠心。
至于这个倭国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严庄只是出于内心的感受在与之交往,相对的少了许多功利意图。事实,一个遣唐使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的重用,此前在车厢内的那些话也仅仅是安慰而已。
闲谈,严庄也了解了阿倍仲麻吕等人北沿途的艰险和不易,能够活着抵达关已经是天的眷顾了。不过,阿倍仲麻吕又说出了一件更加令人震惊的见闻。
原来,阿倍仲麻吕在去岁深秋已经抵达了关,倒霉的却是恰逢吐蕃人攻陷了长安,为了躲避战乱,便由陇右而逃往河西,直到今年开春以后才由河西动身返回长安,而是河西到长安的这段路,他们遭受了这几年以来最大的危机,几乎因此而丧命,虽然后来总算保住了性命,但随身的财物和官凭却都是没能保住。
日期:2017-10-25 1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