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严庄嗯了一声,他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陈留王李素杰的饮剑自戮明显是和废太子有着牵连的,想要轻易结案,又谈何容易?
一时间,他显得有几分沮丧,思忖了良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便道:
“你我各自陈述实情,向秦大夫请罪去吧!”
按照严庄以往的性子,他一定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元一枕推出去做替罪羊和挡箭牌。然则,一种直觉告诉他,秦晋不是安禄山,未必会按照他所预想的去处置事务,一旦搞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念及如此种种,不如踏踏实实的承认错误,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
元一枕有些不解的看着严庄,这位大尹看起来并不像是敢于担当的人物,他还担心严庄为了自保而推自己做替罪羊,可现在看来,竟有意与自己一力承担。
如此,元一枕反而有些歉疚,说到底,严庄所负的责任也是失察之责,可大可小,现在郑重其事的要去向秦晋请罪,这让他内心很是不安,很是过意不去。
“大尹,此事皆因下吏自作聪明而起,既然已经无法挽回,大尹又何必,何必再牵连进来呢?”
严庄苦笑:
“我不想被牵连进来,难道牵连不进来了吗?笔墨这里都有,赶紧写好了详情,随我去神武军帅堂吧!”
元一枕不想放弃,又道:
“下吏,下吏去政事堂寻两位相公,不管是哪位相公看到了公,下吏,下吏算使出吃奶得劲,也,也要说服……把那份公要回来,至于布告,说,说张贴错了……”
“愚蠢!京兆府张贴布告,岂是儿戏?这种借口,你当世人可信?”
其,还有另一则原因,那是严庄的心十分明了,自己坐在京兆尹这个位置,碍了夏元吉和第五琦的事,只是因为秦晋力挺的原因,才没有表示反对,他们巴不得自己出了问题丢官去职呢,又怎么会将到手的机会拱手让人?
“算了,政事堂的那两位相公巴不得我死,又怎么会放过你我一马呢?不去求他们或许还好,倘若去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思忖再三,严庄还是提笔在纸笺写下了一行行工整的字迹,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他双手将纸笺提起,又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抬起头来,却见元一枕还提着笔在那痛苦的沉思。
“快些吧,晚了,可能问罪的使者到了京兆府!”
“不,不会吧,秦大夫的使者会,会有这么快?”
话音未落,却见书令史急惶惶奔进了堂。
“大尹,大尹,秦大夫的使者到了……”
书令史的话音并不大,但落在严庄和元一枕的耳朵里,却犹如炸雷一般,在这一刻,绝望的情绪蔓延开来,甚至超过了恐惧本身。
“快,有请!”
艰难的说出了这几个字,严庄的身体也瘫软下来,他知道,今日这一劫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很快,一名军吏被引到了堂。
“敢问,哪位是京兆少尹元府君?”
那军吏一连问了好几声,元一枕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之下,竟将公案的笔墨纸砚稀里哗啦带了满地。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失态不失态了,赶紧躬身又带着僵硬的笑脸行礼。
“我,我是……”
那军吏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慌慌张张,又满脸猥琐之相的家伙竟是堂堂京兆少尹,但很快恢复如常,说道:
“秦大夫有请,请即刻到神武军帅堂,有要事!”
说话十分简洁,甚至一个字都不会多。
“敢问,敢问将军,秦大夫召我何事……”
话还没问完,军吏已经走出了京兆府堂,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不知所措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大,大尹,这,这如何是好?”
元一枕带着询问和求助的目光看向严庄,严庄也是一脑门的雾水,但他毕竟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见那使者没有提及自己,便已经揣测得七八分,此事或是与他无关,心至少放下了几分,便安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使者有礼而来,虽然态度冷淡,却未必是坏事啊!”
这话当然是带着安慰性质的了,可元一枕又岂会将安慰当真,最终他也觉得想躲是躲不过去的,只得将未及写好的书状揣进腰间皮囊,又郑重向严庄一揖,便摇晃着去了。
元一枕很快抵达了神武军帅堂,通报了姓名官职之后,把守辕门的军卒放他入内,同时又有专人引着他去了秦晋日常办公的后堂。
这里的建筑形制当然不了京兆府气派宽敞,算是秦晋日常办公的地方,也没办法和京兆府相,里面的光线有些暗,从明亮的外面进来,他好一阵才适应了这略微有些发暗的环境。
“下吏京兆少尹元一枕拜见御史大夫……”
秦晋蹦来正伏案处置公,闻声,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手一指旁边的座榻。
“先坐吧,处置完手头的公,你我好详谈!”
元一枕本来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以为世界末日到了,可现在看着秦晋的态度如此风平浪静,一时间竟怀疑此前的那些担心了。
刚落座,便有军仆役端来了清茶一壶,明亮透彻的茶汤缓缓注入细致的青瓷杯,哗哗的水声,让元一枕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浑浑噩噩的将半烫的青瓷杯端起来,放在唇间已经闻到了一股幽淡的清香,这是最近在京师流传开来的清茶,据说是秦大夫亲手改良了制茶的手法,由从前的发酵改为了单纯的炒制烘干,饮用之法也再不是研磨熬煮,添加香料……仅仅一壶开水,能冲泡出如此美味淡雅的茶汤来,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什啊!
低着头,才喝了两口,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说着:
“元少尹,这清茶可还对脾胃?”
猛然惊醒,元一枕才发现是秦大夫,刚忙慌乱的作势起身,却被秦晋一把按住了。
“不必拘礼,我久坐累了,这才随意走走,你坐在那里便是!”
“是,是是是。下吏谨遵大夫钧命……”
“知道,为何特地让你到这里来吗?”
“下吏,下吏不知!”
秦晋忽而提高了音量。
“你干的好事,听说刺杀陈留王的凶徒已经抓住了?”
这一问太过突然,元一枕心猛地一颤,心道:该来的总该来。便横下了一条心,离席而起,又退了几步,扑跪在地。
“下吏有罪,那凶徒是,是下吏领会错了高郎将的话,胡乱抓来充数的!”
“领会错了?错的好啊!”
“好?”
闻言,元一枕疑惑的抬起头来,看着秦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着语气好像也不是在责问,可为什么不责问呢?
“没错,你这件事做的很好,真正的凶徒是谁恐怕你也是心知肚明,如果将真相公之于众,所造成的影响恐怕便不止于此了!相信很快,陈留王遇刺的事要盖棺定论,再也不会有人拿着这件事做章了!”
直至此时,元一枕总算明白过来,他并没有因为擅自做主而获罪,反而还交了好运,这次到神武军帅堂,恐怕是福非祸呢!
日期:2017-11-13 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