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02-23 21:16:26
第六章 岳麓山
暑假期间,在李自由的帮助下,我进到护校队。我向来看护校队不惯,一旦有什么活动,比如,学校是大学英语指定考点之一,届时有大量外校人员,护校队员们便把自己装扮成中南海保镖的模样,站在各个路口,或调度车辆,或引导人流,或对女生大献殷勤,或呵斥男生,遇见领导,便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总之属于趋炎附势者流,岂料自己成了同党。
职责是保证开学前,学校的教学设施不遭破坏,设备不被盗走。为此被分成两组,轮流值夜班。每组配发一根警棒、一把手电、两支棒球棍。既没枪,又没砍刀,遇见歹徒,只有逃命的份。不过,我们的后盾很强大——周扒皮下达任务时如此表示——仓库里的家伙堪比正规军,从冲锋枪、狙击步枪,到烟幕弹、火箭筒,应有尽有。一听就知道放屁,臭不可闻。
没事时,躺在床上读小说。**过几次,想着张娣**的。李自由几次邀我去“八点半交友会所”,我都拒绝了。也有时和队友搓麻将,赌三公;也有时去网吧玩通宵网络游戏。
如此一来二去,送走七月,迎来八月,我仿佛坐在时光的客机上,时间如云,滑过窗外,不久迎来八月的最后一周。这时,我们被派到学生会,和自命不凡的学生会干部们一起,在火车站、汽车西站和南站打出“热烈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横幅,下面撑几把阳伞,伞下摆几张课桌,或为家长们倒水,或指引搭车路线,或吹学校的牛皮。
说来也怪,虽然前来报到的新生不少,且无不汗流浃背,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奔波劳顿,但是找不出一张失望的面孔。何苦进这里呢?我纳闷儿,我是待得越久,越麻木不仁,你们到头来也可能落得同等下场。越想越同情他们。
*
接待新生的工作收尾后,邀李自由爬岳麓山。
“晚上去,不要门票。”我说。
“没看头。去韶山,玩个两三天。”李自由说。
“也行。”
次日一早,给李自由打电话,催动身。他反悔了,说昨晚和董小蓉约好,今天去湘江钓鱼,问我去吗?没等李自由说完,我挂断电话。反悔倒也罢了,还想拉我当电灯泡。
挂断电话后,我换上拜仁慕尼黑队的足球套装,跨出校门。
校门左边,是一家工商银行,门前的公用电话亭里,一个身穿橙色运动短裤的女孩正在打电话,声音尖锐,如骂街一般。生娃娃后肯定是个泼妇,我想。然后穿过马路,从吴记餐馆的客厅里拖出一把木椅,坐在卷闸门前的平台上。
“米粉还是炒菜?”老吴在厨房喊。
“茄条炒肉。”我回答。
因无所事事,眼前每驶过一辆汽车,我就扳倒一根手指。右手的拇指开始,左手的拇指结束。第二轮的左手刚好变成拳头,老吴说好了。我挪出一张餐桌,索性在外面吃了起来。两碗米饭下肚,有人同样拖出一把木椅,坐在我的对面。
“好面熟哟。”那人冷不丁地来一句。
抬头一看,是先前那个在工商银行门前打电话的女孩。两只手肘拄在桌上,双掌托腮,正拿鉴定艺术品真伪的目光审视我的脸。
“和我说话?”我问。
“当然。”她言辞简洁。
女孩身穿胸口印有眼镜蛇头像的无袖T恤,绿色,从中探出的两条臂膀已被盛夏的阳光晒成古铜色。学生头,瓜子脸,眉清目秀,上嘴唇不无顽皮意味地微微翘起。可爱,但不认识。
“听口气,好像认识我?”
“当然。”女孩重复前面的回答。
长时间被女孩盯着,我难为情,遂埋头吃饭。把最后一筷子茄条送进嘴里,从裤兜里摸出餐巾纸,揩了下嘴,见女孩仍不肯离开,便抽起烟来。
“能给我一支?”
我递出一支,为她点火。她猛吸一口,吐了个烟圈。
“不点菜?”我问。
“吃过了,来的路上。”
我点头。
“在这里读书?”女孩指着马路对面的学校大门。
“啊。”我说。
女孩拿看太阳的眼神凝视良久,说:
“蛮气派的嘛。”
“你不是这里的学生?”我问。
日期:2016-02-23 21:17:14
“不是。”女孩伸出右手的食指,挠了挠鼻尖,“不过,马上就是了。喂,帮个忙。对面的东西——”女孩指着公用电话亭旁的皮箱和帆布包,“我一个人搬不动。皮箱的轮子坏了,保安又不让开来的计程车进去,打老爸电话,回答说请脚力。又不是民国,哪来什么脚力。再说了,我不知道在哪里报名。”说罢莞尔,露出小酒窝。
我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新生?”
“高中刚毕业。”
“四年制本科?”
“嗯。本来想学计算机,毕业后当个黑客什么的,却遭到老爸极力反对,说什么只会花钱,不会管钱,硬是改成了财务管理专业。”
我点头。
“怎么样?”女孩盯着我的脸问。
“我不认识你。你说认识我,是谎话吧?为了让我成为你的脚力?”
“真不认识?”
“不认识。”
“仔细瞧瞧?”说着,女孩正了正身子,换了好几种角度和表情。我留意这些生动有趣的变化,还是没有印象。
“没有印象。”我说。
女孩轻叹一声,说:“其实,我对他的印象,也不是很深,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你。”
我产生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新生的报名时间,比老生提前一周,三天前就结束了。”我说。
“晚来几天可能怎样?被五花大绑,吊在旗杆上?”
“不至于。”
“就是。若非老爸苦苦相逼,下个月才来呢。”
“为何?”
“不想军训呗。饱没?”
“早吃光了嘛。”
“那么,帮帮忙?”
我为难,本想早餐后练习足球。
“要不,我请客?”
“不——”我话还没开始说,女孩就霍地起身,跑进厨房把账结了。
“走吧。”折回后,不容分说。
女孩背帆布包,我扛皮箱。皮箱里不知装着什么,奇重无比。路过足球场时,遇见班上的三个男生,分散在球门背面的草坪上练习传球,望见我和美女同行,同时打起了唿哨,听见我喊“过来帮忙啊”,却立刻转身,装聋作哑。足球场上,布满以班级为单位的新生方阵,清一色的迷彩服,天空下尽皆绿色。
走到综合楼,我累得满头大汗,于是叫女孩自己去附楼的三楼报名,我在大厅等她。我坐在皮箱上,盯着地板上的自家倒影达一个钟头之久,她才下来。
“人好多。”女孩解释。
我忍气吞声,说“走吧”,把她送到招待所,对工作人员说“她是新生,请安排一下”,然后走了。走到雕像广场,身后传来招呼声:
“等一等!”
女孩跑步过来,喘着粗气。
我看着她不说话。尽力了,我想,再找麻烦就要大便。
“还没说谢谢呢。”女孩仍喘着气说,“谢谢你,黄弟。”
我吃了一惊:“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真叫黄弟?”女孩更加吃惊。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真认识呀。”女孩激动地说,“还有个叫黄瓜的绰号,对不对?”
“黄瓜的绰号?”
女孩伸出右手,指着鼻翼右侧,说:“我,叫王静,这里有疤的王静,你不是说它像一张鳄鱼皮么?一年前,网吧,瓦屋,竹席,王婆。记得?”
“恐龙?”我记起来了。
“正是。”
“你的脸?”
“冬天做整容手术来着。”说着,女孩拍了拍右脸,“变漂亮了,对不对?”
“对。”我赞成。确实漂亮了。
“嗯,重生了一样。不过,别叫‘恐龙’,多风马牛不相及呀。这次原谅你,下不为例。人家现在,可是如假包换的美女。”
“不叫了。”
“黄瓜,明天有空?”
我说有空。
“请你吃饭,作为对今天的答谢。好么?”
“不用那么客气。”
“不答谢多不好意思,毕竟浪费你一个上午。明天下午四点。地点嘛,老地方。别说你女朋友是一只母老虎,看见你和别的女孩共进晚餐,就吃掉你。嗯?”
“老地方?”
“先前的那家餐馆。”
“可以是可以。可是——”
“就这么定了,明儿见。”说完,王静在脸旁七厘米的位置抓了抓手指,表示“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