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今天我只拿了两千一百块来这里——五个小时之前,两千一百块才是我的全部身家,我需要拿出六千块交房租,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寄希望于德州扑克能让我渡过难关,但不幸的是,这场牌局,让我的难关变的更难……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实际上也并没有把事情变得更糟——本来交不起,现在还是交不起,竟然还略觉宽慰了一些。
真想回去睡一觉,但是我也没地方睡——其实我已经被房东赶出来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本想赢块糖,结果输套房”么?我觉得不是,因为我是有理想的,本来也没打算赢块糖就走。
行李还寄存在火车站,十几分钟之前我还计划着玩完了找个酒店好好睡一觉。现在……我摸了摸口袋,还剩130多块钱,还好,没有输光——这主要得感谢场子里的最低买入是1000块,不然我肯定输得一分也不剩。
对这座北方的海滨城市来说,五月的凌晨,还是很有凉意的。我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一阵夜风吹过,未免有些瑟瑟发抖。我想去火车站的寄存处拿回我的行李,但是走过去怕是要一个小时,打车吧,又觉得太贵。
又一阵寒风吹过,天上又不合时宜的掉下几滴雨点,我打了一个寒颤,忽然感觉自己输得像条狗一样,心想若是在这么走到火车站,那还不得像条落水狗。反正都输了七千了,无所谓十几块的打车钱了,于是冲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停下,司机按下了副驾驶的玻璃,俯着脑袋问我:“去哪?”
我看见后面还坐着另一个乘客,又是拼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拼客在这座城市的出租车行业变成了家常便饭,甚至于你能坐到一辆不拼客的出租车都够你跟同事好好吹嘘一番。
一条赌狗会在乎这些么?当然不,我拉开后门,直挺挺的坐到了座位上。便把头转向窗外。
但,一股子夹杂着烟味的浓烈香水还是让我转过了头去。
我的旁边,坐着一个女人,二十来岁的样子,十几度的气温,她穿着单薄的黑丝袜,却套着一个厚外套。但是透过外套的领子,却能看到她里面的紧身白衬衫。结合她脸上的浓装和精致的头发,我几乎可以确定她的职业:KTV公主,下了班的公主。
“你有烟么?”她忽然开口问我,有些东北口音。
我掏出了口袋里的烟——场子里给免费提供的黄鹤楼, 递给了她一根。她接过来又问我有没有火,我摸出来递给了她,她接过去把烟点着,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出租车司机脸上有些不爽,不过这事可不怪我。
她抽了一口烟,问我:“大晚上的,你上火车站干啥啊?”
“接人。”我心情很差,一个字都懒得说。
“哪的火车这么晚到?”她或许想表示些友好。
真TM烦,我TM的哪知道凌晨两点有什么火车过来?但是一个谎言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弥补,于是我只好含糊地说:“北面。”
她可能意识到不愿多说,便没再说什么,转过头把窗户摇开一个小缝,把烟灰弹到了窗外。但因为车速已经很快,所以大半的烟灰又飞回了车内。
我看到,她手腕上纹了一只试图抓星星的猫,我见过很多纹身的女孩,但是纹这么奇怪图案的,还真是第一个。
忽然想起来我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忽然冒出个念头:不如我去泡她,至少今天晚上蹭个地方睡。
我正琢磨着该怎么说,她忽然先开口了:“师傅,前面拐弯那个吉普车前面停就行了。”
好吧,看来我注定了无家可归。
没几分钟,出租车载我到了火车站。我从没在凌晨两点来过火车站,看起来……和平时也没太大不同,只是人少了少许。我在存包处拿了自己的行李,交了保管费之后,身上只剩80多块了。一对小情侣边吃汉堡边从我身边走过,带着一阵子肉香飘过。瞬间,澎湃的饥饿感扑面而来,让我无力抗拒的走进了火车站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
本来还想随便吃个十块的汉堡垫垫肚子就行了,但是一进到里面我不知为什么感到非常委屈,我觉得我亏欠自己太多了,搞得连顿饭都舍不得吃,于是,我买了两份套餐外加几份小食。瞬间口袋里只剩8块了。
吃饱喝足,趴在肯德基的桌子上睡了一觉,再一醒来,已经是早上六点。肯德基窗口的招贴画已经换成了早餐广告。
我很想再吃一顿早餐,但在起身奔向6块钱的肯德基早餐的时候,我的腿撞到了我的行李。这让我立刻意识到另一个严峻的问题:因为我的无家可归,我的行李现在无处安放 ,连寄存费我都交不起了——我不想让任何同事知道我混到无家可归,所以没有求助于任何同事。在公司,我的形象是积极而阳光的,绝对不会让人觉的我是一个赌徒。至于朋友么……于是我拨通了大伟的电话——大伟是我大学同学,他有一个风骚的名字:武腾伟。他和我一样,毕业后留在了这座城市,他是一个天才,又是一个蠢货,至于为什么以后再慢慢说,现在要紧的是,我得让他先救济一下我。
电话通了,电话那头的大伟似乎睡得有些迷糊,不过他还是了解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昨晚输了吧?”
我心想这都能让你猜中,难道我的声音很落魄么?便随口说:“这你都能猜到?我现在是不是说话声音都特落魄?”
“不是,你昨晚说你要去的时候,都九点多了,现在早上六点,你要赢了,肯定得先睡一觉吧?”大伟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了些。
“我现在身上就剩下六块钱了,打车都不够。”
“你坐公交过来吧,带你吃顿好的。”大伟答的干脆。
我放下电话,心想幸好有大伟在,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倒不是我混的太差没朋友,而是我实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大伟的出租屋在一个有些蹩脚的老旧居民区,公交车晃悠了一个小时才到,下了车,又爬了20分钟的坡,这才到大伟家楼下,推开楼下贴满广告的破旧楼道门,一股子酸菜的臭味扑鼻而来。捏着鼻子爬到三楼,发现竟然有一户人家在楼道里放了一个酸菜缸……
拖着行李爬上七楼,敲开了大伟家的门,大伟打开门,一边伸进衣服挠着肚子一边问我:“有烟么?”
我把口袋里的黄鹤楼递给了他,说:“七千一包的黄鹤楼,好抽。”
大伟撇了撇嘴,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随手抓起一个打火机,把打火机往我面前一送,道:“二十万的打火机,比你牛逼吧?”
那是一个紫色的一次性打火机,当然不值二十万,但我明白大伟的意思,因为那个打火机上印着一个彩票站的名字——大伟这几年玩时时彩输了有二十六万。
我也抽出了一根一烟,用那个打火机点着,回了一句:“我也用用这二十六万的打火机。”
听了这话,大伟忽然不屑的一笑,吐了一口烟圈,伸出一个手指在我面前摆了摆:“不,就二十万。你来。”说罢招手示意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