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由相当之牵强,且不说谢安出仕更多地是为了自己家族而非司马朝廷,单就因为这个而背弃掉桓温,拿自己家族利益做意气之举,这就不是谢安这种政客会做的。而谢安之所以离开桓温,最关键一点他不是厌恶桓温的不臣之心,而是有着和王猛当初一样的看法。他们都认为桓温并非帝王之才,才弃之而去。自古帝王之才,除有雄才大略,还要深谙权谋,薄情寡义。但很可惜,桓温不是,相反他却是一位具有侠义胸襟、情义兼顾的至性之人。
日期:2016-11-25 13:08:40
东山再起——桓温时代的谢幕(十五)
因为桓温心软,所以李势可以在东晋寿终正寝;因为桓温心软,所以面对司马昱哀怜的目光他选择了扶其上位;但也因为桓温心软,这就注定了他天生没有皇帝命!
司马曜的突然登基让留守京师的桓温心腹郗超很不爽,但也无可奈何,他也只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仅凭自己在朝中短期聚集起来的人望是不足以和三大臣对抗的。于是,郗超愤然出奔桓温处,一见面便数落起三大臣来:“明公,本来先帝的遗诏是让你把持朝政,必要时可取而代之。可这样的好事全让谢安,王彪之和王坦之这三贼给搅黄了。”
桓温听了也十分恼火,于是他听从郗超的建议,以朝见新帝为名,带兵前往京师。大军驻扎在了京师南边十五里外的新亭,而后准备邀谢安和王坦之出城相见,倘若会晤情况不妙,便可先斩杀此二人,而后入主朝廷。
谢安和王坦之是司马昱修改遗诏事件的祸首,也是三大臣中最有力的两个,搞定了他们,剩下个王彪之不足为虑。这时,当初喜欢惹事的王坦之一下子萎了,想托病拒绝出城,倒是谢安一如既往的淡定,他以国家安危来约束王坦之,声称晋朝的存亡全在这次会晤。
京师南郊的新亭,桓温军中秩序井然,一派肃杀之气,谢安和王坦之的随行人员都被这股气氛给吓得脸色苍白。王坦之浑身瑟瑟发抖,手中的手板也拿反了,倒是谢安神情飘逸,处变不惊。
桓温端坐在帐外的帅案前,见谢安走近,便喊道:“安石,远道而来,坐吧。”谢安入座后,笑着说道:“桓公,京师距此不过十余里,何谈远道而来?”桓温却缓缓说道:“你我虽近在咫尺,可心却相隔天涯吧?”
“所以这就是桓公一反常态,刻意提防我们的原因?”谢安随即说道:“我听说春秋时诸侯有道,则四邻都可成为藩篱,桓公胸怀坦荡,又何必在墙后埋伏那么多士兵呢?”
“哈哈哈,果然凡事都瞒不过你啊。也罢,撤便撤了。”桓温笑着挥手示意伏兵撤下,随即他又沉吟道:“安石,文度,昔日你们都曾效力于我,可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要背叛我?”王坦之汗流浃背,说不出话来,谢安却应对道:“桓公糊涂了,我等都是晋臣,效力于陛下,既然都是效力于陛下,何来背叛一说?”
桓温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位后生,他突然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新亭见你们么?”谢安站起身,环顾了一周道:“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当初周伯仁在此地说出这话时想必惹来一片哭泣吧?”
桓温这时眼睛略有湿润,他说道:“是啊,长安落日那年我四岁,至于安石,你们这些人只怕都尚未出世吧?”谢安点了点头:“是的,我出生之际便已是‘江东复立做皇洲’了,新亭垂泪,说真的,我们这代人确实无法体会了。”
桓温叹息着说道:“为什么要背弃我,我想听真话,而不是场面话。”谢安看了下周围,只是反问道:“那当初王猛又为何不愿意随桓公南下呢?”“因为我和他毕竟不是一路人啊。”桓温脱口而出,从谢安坚定的目光中,桓温似乎得到了答案。
谢安顿了顿,又说道:“当然,我可以说一些迎合桓公您的话,比如将你比作诸葛武侯,王丞相,伊尹,周公,但是,这些难道就是桓公你真心想听的么?”
桓温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他又期许道:“或许我真的已经老了,该为新人让位了。安石,我已经能看到一个属于你的时代即将来临,一个新的,谢东山的时代。”谢安摇了摇头,说道:“桓公,自你以后,不会再有属于一个人的时代了,在这个已经发生根本变化的时局中,我已经隐约感觉到有股强大的力量在冲击着我们旧有的秩序。也许,下一个时代将会是一群新兴势力的时代了。”
桓温闭住了眼睛,对谢安和王坦之轻声说道:“我累了,你们就先回去吧。告诉新陛下,等我身体恢复了,自会拜见他,当然,我想请新君赐我九锡之礼。”谢安和王坦之对视了一眼,便向桓温告辞离去了。
日期:2016-11-25 13:10:02
东山再起——桓温时代的谢幕(十六)
看着谢安和王坦之的离去,桓冲和郗超走到桓温身边,桓冲问道:“这次放他们回去,日后我们又该如何处置谢安这批人?”
桓温摇了摇头说道:“谢安不是你能处置的,所以在我之后,千万不要对晋室怀有异心了。”
郗超也说道:“明公,我真替你感到不值,那坐在建康城宝座上,接受万民朝拜的本该是您啊!”
桓温没有应和他,而是自言自语道:“昨日我梦见兴男了,她哭了,我从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她和我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啊。罢了,罢了,那套九锡我便准备带去九泉之下了。”说完,桓温抬头望天,看着一排排大雁自南方而来,便感慨道:“以前我领军北伐,兴男总问我何时能回来,我便指着大雁告诉她,等到大雁往南归,我也就回来了。”
说完,桓温闭上眼睛,思绪飘向了往昔……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做那个最懂得你雄心万丈的女人!”
“那兴男,你有多爱我啊?”
“很爱很爱……”
“就不能加个比较长的期限么?”
“呵,那好,这辈子,下辈子,一千年,一万年……”
“可是……一万年太久了,我只要现在……”
都说大雁归春天也将被带回
雪化云开的明媚像极了你眼眉
何时大雁归我爱的你被带回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等谁……
与谢安等人会晤后不久,桓温染病,不久便撤军回了姑孰。桓温回到姑孰后,病渐沉重,但仍逼朝廷加其九锡之礼,并多次派人催促。谢安、王坦之见桓温病重,以袁宏所撰锡文不好为由命其修改,借此拖延。
到了宁康元年(公元373年)七月,桓温病情突然恶化,他知道自己不行了,遂让弟弟桓冲接替他的兵权,当月桓温病亡,享年六十二岁。
“安石,安石你听说了么?桓温已经病死在姑孰了,我们终于转危为安了。”王坦之得到桓温病故的消息,第一时间便找到谢安。
谢安只是淡淡地说道:“既如此,那么就请陛下给桓温下发赐九锡的旨意吧。”王坦之有些不解,忙说:“不对啊,当初是你主张要拖着不发,耗死桓温的啊,怎么现在又?”
谢安长叹道:“此一时,彼一时啊。文度,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么些年不是我们和朝廷在容忍桓温,而是桓温一直在容忍朝廷和我们。如果他想当皇帝,他早当了,何必要恳求我们给他上九锡?如今他人都死了,九锡,对于一个死人来说真的还有意义么?”
王坦之闭口不言了,谢安又说道:“晋国几代皇帝都亏欠了他们这位姐夫,姑父啊。文度,你千万别以为桓温一死就树倒猢狲散了,这么多年他经营起来的势力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动,尤其是荆州,桓家门下子弟盘根错节,牢牢地控制住了这块地方。郗嘉宾或许只是代表了这其中一部分的激进派,而更多的缓和派需要我们加以安抚。此刻,朝廷拿出姿态,郑重其事地给桓温上九锡,便是对这些人最好的安抚啊。毕竟,此时北方秦国已经一统,如果我们还不能拿出一个整合好的晋国与之对抗,又如何能避免亡国灭种呢?”
王坦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安石你想得深远,那我这就去向褚太后请旨给桓温追加九锡。”
望着王坦之离去的背影,谢安一声长叹:“桓公,你走之后,晋国的重任就落在我等肩上了,这羸弱的江东能否扛住北方苻坚的全面进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