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你们的生活方式太疯狂了。也太遥远了。遥远得让我连想都不敢去想。”我小声对林溪说，“你们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几乎什么都不缺。可是为什么还要冒那样的风险呢？难道你想随时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不认为生命是很宝贵的吗？”

“我知道啊。”林溪笑了笑说。

“你和汉斯经常下潜的冰岛大裂谷，其实就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海底火山。我查过这方面的资料了。太可怕了。你们简直就是和死神玩捉迷藏。”

“你不能总想着死亡。”林溪回答我说，“其实，潜入海底深处时，你会看见珊瑚像五颜六色的宝石，即便是危险万分的海底大裂谷，那里火山口附近的冰层，同样散发着奇异美妙的光芒。而这时，有关岸上的一切都成了遥远的回忆。你面对的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也可以说是一个新的时空。周围的一切非常寂静、单纯、神秘、诱人……以至于你不想再返浮岸上、回到人间……这就是海底探险的意义和乐趣。”

日期：2015-08-10 19:18:37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意义和乐趣。”我翘起嘴巴说，“还有你那什么翼装飞行和高空跳伞，更加危险！毕竟人类不是会飞的鸟儿。”

“我十六岁那年，曾经一个人去张家界旅游。有天正在爬山，忽然看见对面山顶有几个人纵身跳下了万丈深渊。当时我吓得目瞪口呆，站都站不稳了。可是不久，又看见他们飞走了。”

“翼装飞行？”

“对。他们身上穿着特制的类似风帆那样的装备，在空气和风力的作用下，加上专业技巧，能在空中飞行很长一段距离。”

“要是发生意外呢？”我问。

“意外？”林溪忽然笑起来，“那时候你绝对没时间思考这种问题。你感觉太阳像风暴一样围绕你旋转。蓝天像大海一般倒悬在头顶。你张开四肢，从宇宙深处吹来的大风里汲取了无穷力量，然后一直向前飞。那一刻你的体会是，人类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从大地飞上天空的；亿万年以来，星辰就是这样日日夜夜俯瞰大地的。那时你就是一束光、一缕划过天际线的流云。你甚至相信人类可以永生。你仿佛看见自己变成一只北极海鹦，生出巨大的双翼、暴起蓝色潮汐般的血管和随风舞动的羽毛。你面对的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新世界。你只想着往前飞。一直往前飞。最好永不停息。”

日期：2015-08-10 19:20:32

“这也太疯魔了！”我问他，“你为什么喜欢这样的生活？”

“你知道北京城里的‘死胡同’吗？”林溪问我。

“听说过。但没见过。”我回答。

“最早的‘死胡同’出现在埃及，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据说亚里士多德对它情有独钟。”林溪若有所思地说，“在中国，死胡同最早出现在秦朝末年，就在阿房宫的地宫下面。萧何、韩信发现了它，他们坐在那里不吃不喝、浮想联翩三天三夜，最终找到一条打败项羽、辅佐刘邦称帝的光明大道。”

日期：2015-08-10 19:21:45

“你想说明什么？”我问他。

“今天，我们在社会的质疑声里，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浪潮里是否迷失了自己？”林溪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说，“据我所知，‘九零后’和‘非主流’最初出现的时候同属贬意词。人们为何如此评价我们这一代人？因为我们未来的路上同样遇到了‘死胡同’。我们是否像先贤那样通过浮想联翩，寻找一条通往未来的光明大道？美菲斯特问浮士德：你是否满足？浮士德说：我永不满足。这不仅是他本人的心声，也是人类的心声，更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天性。我们应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你找到路了吗？”

“这是一个艰难痛苦的过程。”林溪停顿片刻又说，“正因为艰难，继续做下去才有意义。其实，持有这种观点的人挺多，只不过表现方式不同，存在着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

日期：2015-08-10 19:23:06

“这么复杂？”

“人类的思维有一个特点，”林溪看着我说，“在捕获和认知某种新的观念后，会产生一种‘溢出式好感’。人脑因为珍惜这些好感，会指令人们去寻找某种寄托来存放它们。而这种寄托，必须在追求奇特、冒险、刺激的过程中才能获得。”

“大脑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指令呢？”

“出于自我保护的机能，大脑必须这么做，否则就会爆表。”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溢出式好感’这个词。它是如何‘寄托’的？”

“比如那些价格超贵、色彩迷幻、具有神奇搭配功能的潮装，能让不少都市型靓男美女，感觉在引导时尚潮流方面‘走在了时代前面’；那些几百万一台的跑车，几十万一条的宝石项链，几百万一块限量版的百达霏丽玫瑰金桶形碗表，以及那些炒得很贵的文物、字画和名酒，同样也会让为数不多的拥有者感觉到自己多么‘与众不同’和‘不同凡响’；而像我们这样酷爱各类极限运动的人，则更加注重通过身体力行，在惊心动魄的无数个瞬间里找到了一种生命中绝无仅有的、难以复制的独特体验。更重要的是，当这些好感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沉淀和发酵，就会自动升华，变成一种叫‘信仰’的东西。人一旦有了信仰，一生要走什么样的路，也就注定了。”

日期：2015-08-10 19:25:20

听完他的这段话，我想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小声问他。“我是个平凡的女孩子，只想过大家都过的那种生活。这种想法对不对？”

林溪回答说：“平凡是人类生活的普遍模式。是常态。不存在对与错的问题。”

“我没法儿和你比啊！”我老老实实说，“我出身寻常人家，高中时成绩很菜，现在读的是所三流大学，对未来的设想就是毕业后嫁给阿龙，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阿龙？”

“我男朋友啊。很不错的孩子。有机会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主动提议。

“好啊。只怕人家会嫌弃我这个病人碍手碍脚。”林溪笑了笑说。

“怎么会呢？阿龙是个好孩子，人很善良，又讲义气，否则我不可能打算嫁给他。”

听我这么说，林溪忽然沉默不语了。两眼呆呆地望着亮着灯的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又扭过头来看着我。

“你知道在海滩上，用树枝画条弯弯曲曲的线，会是什么结果吗？”

“什么结果？”我反问他。

“只须一阵清风，就会让它消失得干干净净。事实证明，有些东西是注定不会长久的，而另外一些东西则正好相反。”

我知道他话里有话，但始终想不明白他的意思。那次谈话后林溪一直闷闷不乐，眼睛里漂浮的那层忧郁的光又开始四处散射。也不知为什么，别人对此可以视若无睹，唯独我十分介意。我心里总是有种想使他快乐的冲动。

那天晚上，林溪的伤情忽然变得严重起来。医生诊断说是迸发症。他被送进抢救室接受紧急治疗，除了护士和医生，任何外人不准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