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5-11 19:03:55
第六章
早上,坐在摇摇摆摆的公交车里去公司,反复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每一个细节、场景,昏暗、朦胧的灯光,欲望灼烧的呼吸,窗外嘈杂模糊的声息……恍如黎明前一场短暂的黑色惊梦,简直虚幻得有点不真实。我知道这女人有点小毛病,大概是更年期综合征一类的,典型的过度情绪化: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冰冷如霜,时而落寞阴郁,时而暴躁狂乱,也许有轻度的神经官能症。不过想想她的处境,也许可以理解:早已青春逝去的年龄,两次失败的婚姻,至今孑然一身,不甚光彩的背景后台……在维持生存奋斗和维护表面风光之间人格撕裂,精神压力之大,可想而知……问题是,她转嫁精神压力的方式,是把手下的员工当玩具一样推来搡去,指责、斥骂、摆弄、蹂躏。可这有什么办法,谁让大家活得贱呢?为了生存,为了吃饭,为了活命,一切皆可承受……
车窗外,纷乱的市街依次闪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神色匆忙地奔走着。在这城市的人群中,关于自我的印记是如此空洞、虚幻,恍如暗夜里的鬼影一样幽微,连点缀和陪衬都算不上,只是一点模糊的幻影。难道我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事实吗?还是顽固地幻想着保持自己那一丁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呢?事实是,现在我是处在社会底层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佩带那些炫目的精神奢侈品对我来说,又有多少实用价值呢?
生存!一个小人物的生存……
“认清自己的处境……”我如此告诫自己。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生怕遇到老板。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正如她可能不愿意碰到我一样:现在,她用来武装自己的巨大面具被戳穿了;在这面具的背后,我看到的是另外一个女人。问题是,我现在对她来说,成了潜在的敌人……或者和她继续下去并保守她的秘密,并接受她的馈赠,获得那个职位,让她在双方的平等交易之中获得安全感:顺从她,获得那个职位;我并没有任何损失,还会对她感激涕零。或者拒绝她,然而,那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我不可能作为一块耻辱的疮疤每天都出现在她面前,时时提醒她所遭遇的羞辱……那结果,只有离开这个地方。
Leave or not to leave? That is the question!
日期:2015-05-13 23:43:56
我一直在考虑着这件事,不知道何去何从,想着那件滑稽的事情,不时想起失声痛哭的老张,心不在焉地改着文稿,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昏头昏脑地磨过去了。没有了老张那些俏皮话带来的欢声笑语,还真不习惯,心里空荡荡的,似乎总在期待什么……
下午她终于来了,我心里不由慌乱起来,仿佛在迫切地期待某种东西,但这东西又不是我想要的……时间在分秒流逝地滑过去,我期待她会见我或者我找什么借口去探听一下她的态度……
终于,会计成琳又来通知我了。
胡总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笑语盈盈,似乎在竭力保持一种自由随和又端庄自信的姿态;那姿态让我想起画布上脂粉堆砌的路易十四宫廷里的宠妃,不过这种姿态总是有点不伦不类的生硬与蹩脚。她身着一件花青色长裙,长发披肩,精心化妆的脸部仍然难掩那种肌肤松弛的衰老;高耸的颧骨,下陷的眼眶,总是让我想到白种女人。一支水芯笔夹在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随意地拨弄、晃动着,仿佛在调节什么节奏。
“你对现在的工作还满意吗?”她眼光游移,似乎在逃避直视我,“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呢?”
她在下逐客令?我心里一惊:果然在威胁我了!我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平静地看着她,“很满意。”
“那就好!既然在我这里,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她轻微地翘着嘴角,翕动着鼻翼,有点阴冷地笑着,“我的规矩就是服从,一切都要服从!”
“是,一切服从公司的安排。”我礼貌而谦卑地说,尽量使自己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表情。
“好了。你去吧,我要开始忙了。”
我礼貌、恭敬地退身出来,心里泛滥着厌恶和憎恨!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上人才网去查看招聘信息,一边安慰自己:离开这里更好……
如此过了两三天,一切寂然无声。她不再提职位升迁的事,我也不再对这里抱什么希望,一心在网上投简历、找工作,一有合适的机会,就立刻跳走。
又挨过了一天!从图书馆出来,借了一本书,准备带回去翻阅。晚上七点左右,回去黄绮也应该煮好晚饭了。我很少煮饭,一般都是黄绮煮的,衣服也是她洗的:自从我们在一起,一直都是这样的;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像女人就应该这样。回到寄居的住所,穿过林荫路,那栋破败的教工宿舍就在附近了。我从楼下墙外的草坪上走过,就可以看到三楼厨卫间的灯火;不过,那天晚上,上面却是一团漆黑。我急切地绕过转角,飞步上楼,开门进去:里面黑洞洞的,空无一物。黄绮即使不回来,也应该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啊!这是……我摸出电话,拨打她的手机,听到的声音只有“您拨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