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轮到她惊讶了。
若说他已不在是原来的那个他,但为何左手竟带着莫子国的诅咒印记?
要知道这个印记可是他后来找了莫子国的女帝才得来的,为的是不入轮回。陪她一起……
原来……
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他只是,一时记不起而已。
镇国公府,前院。
闵氏的院子里站满了下人,所有人全都低着头,一声不吭,有几个小丫鬟在轻轻抽泣,但却不敢大声。
风暮寒带着她无声无息的到了后窗位置。
屋里点着羊角宫灯,灯火忽明忽暗,闵氏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远远看去好似睡觉一般安详。
一道硕长的身影站在床前,凝视着床上的闵氏,正是叶淮安。
叶芷蔚自隐身处向屋中窥探。只听叶淮安喃喃道:“你好狠的心,就这么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对他的问话做出回答。
叶淮安站了一会,自桌上的水盆里取出帕子,绞干了水上前替闵氏擦脸。
“不过是几个宫人而已,我的心意如何,你难道看不出么?竟选了这么一条不归之路。你让我明日如何对咱们女儿说明?她若是问我要母亲,你让我如何面对!”
他拿着帕子一下一下的擦着,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疼了床上的闵氏。
叶芷蔚在外面听着,不知不觉间双颊竟全是水渍,纵然夏夜风暖,也难掩脸上的冰冷。
她有些不敢相信,她的母亲竟然真的选择了自尽一途。
这个时代三妻四妾不是很平常的么?为何她竟会受不了皇后赏下来的宫女入府,这样一来传出去岂不坐实了闵氏刻薄善妒的名声?
叶芷蔚狠狠的咬着牙。叉巨向弟。
直到叶淮安离开屋子,风暮寒才带她自后窗进入屋内。
闵氏静静的躺着,身上穿着公爷夫人才能配的正服,面目安详。
叶芷蔚放轻脚步,仿佛生怕吵醒了闵氏。
风暮寒抱着双肩立在一旁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夏夜微风自窗口吹入,素白纱幔轻舞。
叶芷蔚来到床前,伸手放在闵氏于胸前交握的双手上。
冰冷,毫无生机的肌肤。
白日里她还曾抚摸过她的脸,亲手为她戴上了赤金盘螭巊珞圈,怎么才只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似沉睡不醒的闵氏,她只觉心中一阵酸楚。
这一世,没想到还是没有保住她。
她再一次意识到,她现在的力量太过渺小,虽然她知道将要发生的事,但却无力阻止。
前世她还可以靠着风暮寒这棵大树,可是现在,她只是这尘世中的沧海一粟,对于背后那股巨大的力量,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由紧紧握住闵氏那双冰冷的手。
闵氏的衣袖被她压住,牵动了衣领处向外滑动,露出了脖子上一道清晰的紫痕。
那是她自缢时留下来的。
叶芷蔚不忍再看,伸手去整理闵氏的衣领,想将那紫痕重新掩起。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风暮寒“咦”了一声。
叶芷蔚回过头去,只见风暮寒靠过来,先是往闵氏的领口里看了看,摇了摇头,“此状不似自缢。”
叶芷蔚惊讶的站在一旁,见他细细查看一番后,突然伸出手来,自闵氏耳后抽出一根极细的银针。
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为何闵氏的身上会有这种东西,原本她就不相信闵氏会是自缢而亡,现在这么看,定是有人先下手将闵氏弄晕,而后制造了她自缢的假像。
她只觉背后浮起阵阵寒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时准备伸向她,置她于死地。
玉片!
她突然想起那只赤金盘螭巊珞圈,闵氏恰好在这之前将东西交给了她,她不确定,皇后的人是否已经知道此事。
她越想心中越乱,只觉浑身冰冷,双腿就像生了根,一步也走不动。
风暮寒发觉了她的异状,转头看去,见她眼中光华深暗,粉红的面颊上还留着泪痕,心头隐隐掠过一丝隐痛,就连他的头疾之症也似乎被忽略了。
“我送你回去。”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抱起她自后窗按原路返回。
一路上,叶芷蔚默默不语,直到风暮寒带她回到自己院子,将她放下,她才低低的吐出一句:“我母亲,是被人杀害的。”
风暮寒神色微凝,虽然他找到了那枚银针,但他什么也没说,不想这孩子竟然能看出其中端倪。
“也许不久之后,我便是那些人的下一个目标。”
风暮寒骤然僵住,哑声道:“你说什么?”
“风暮寒,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她小小的身子站在院中的树影下,夜空掠过的浮云被风吹走,露出皎月,点点银光洒下来,照在她一侧的脸上,同时也将她的另一侧隐入无边的夜中,让他几乎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镇国公府。
风暮寒驻足在清月居园中的紫藤架前,望架上繁复绚烂的紫藤花,表情凝重。
那夜,镇国公府三小姐。叶芷蔚的话犹在耳畔。
“我是你丢失的一半心,你亦是我所丢失的另一半……”
回来之后,他曾反复想着她说的话,可能在别人看来,那只一个孩童的无心之言,可在他现在看来。却有着预言般的魔力。
自那天回来之后,他的心便再也静不下来。
左掌上那块黑色的火焰印记也让他迷惑不已。找来崔先生看过,就连他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镇国公府大办丧事。
一连串繁复的仪式过后便派人去各府报丧,据传宫里皇后听说闵氏自缢身亡后只是冷冷一笑,说了句:“闵氏已犯七出,实应休妻。”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话就从宫里传了出去,当天便弄的大街小巷人人皆知,都道闵氏刻薄善妒,不容自己丈夫纳妾,故此自缢。
镇国公府的大爷跟二爷听了。闹到了叶淮安那里,话里话外全都在暗示他快些纳了皇后赏赐的宫女,以抚凤意。
可是叶淮安却无动于衷,依旧将闵氏以他嫡妻的身份顺利下葬。
下葬前,每天一早一晚,叶芷蔚都会被米嬷嬷领着,在祭堂里哭奠,镇国公府来来往往吊唁的宾客繁多,做为嫡女叶芷蔚每次都要跪在那里。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朝夕哭、朝夕奠,就算真有眼泪也早就哭干了,到后来,她只是麻木的跟着米嬷嬷。就像只木偶似的,机械的重复了她的动作。
风暮寒跟着南王妃过府来,南王妃感叹着上次邀请了闵氏在她生辰上观礼,可是还没有几天功夫,这人就没了,再看着堂上叶芷蔚那小小的身影,南王妃的眼泪也是止不住的掉。
风暮寒则是在暗地里默默的盯着她。当着外人的面,他从她脸上完全找不出半点与其他孩童的有别之处。
要不是他左手心的那块印记还在,那天晚上的事,他几乎会认为不过是南柯一梦。
不过从闵氏的丧事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暗卫传回的消息称公爷叶淮安将她的女儿单独送去了南边的姑母处。
他放心不下,悄悄另派了暗卫随她南下,没想到,此一别转眼便是九年。
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亦如当初她突然出现在他身边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