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5-23 00:40:34
四十二、意兴阑珊(三)B
山鸡的“鸡头”重重地撞在船沿上,晃了一晃,却马上扶着船沿爬起来,就在这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在我眼前一晃,已冲到山鸡身后,猛力一推,山鸡还没站稳,在这一推之下向前扑倒,“咚”的一声整个人掉进海里。
那个黑影,当然就是大口狗,他身上的绳索还没完全甩掉,在奋力一击推倒山鸡的同时,他自己也跌倒在甲板上,滚到我脚边。
我连忙为大口狗摆脱身上的绳索,然后伏在船沿上搜索掉进水里的山鸡,这时的天气,正处于寒冬,冰冷的海水让人毛骨悚然,黑暗中可以看到大约两米远处,山鸡正在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大喊“救命”。
救还是不救?我正犹豫着,突然间快艇的引擎声响起,大口狗已开始发动快艇。
“海狗哥,山鸡不救了?”
“你说什么?还救他,他还恨不得我们死呢,你扶稳了,我开船啰。”大口狗盯着仪表,双手掌舵,快艇开始启动。
看着海水中的山鸡,我虽然恨他,但内心中也产生一点怜悯,毕竟,刚才他让我有留下遗言的机会,也就是这样的机会,让我给把握住,口若悬河般地撒了个弥天大谎,声泪俱下中把他骗倒,才有这逃出生天的机会,现在要我看着山鸡就这样无助地沉溺海里,我于心不忍……一瞥间,我看到座位下的救生圈,猛地抽出来,向着山鸡的方向抛去——我能做的仅此而已,虽然山鸡凶多吉少,但我心灵上至少也算是有个安慰。
大口狗一会看看星空,一会看看船上的仪表,不停地对照着,不一会,他把快艇加速,向西北方向驶去,不到一个小时,已看到远方的陆地,附近出现几只渔船,大口狗把艇靠过去,问过渔家具体位置,而后驶往西南方向,绕过几个岛屿后,大口狗把快艇靠到岸边。
船刚停稳,我把从快艇工具箱里找到的小锯刀抽出来,为大口狗锯开手镣,漆黑中有点焦急,几次把锯刀划在大口狗的手臂上,但他却只是笑说“没关系”,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刚释放大口狗的双手,他马上为我锯手铐,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小虎兄弟,这次多亏你相救,我大口狗在这里先说声谢谢,我欠你一条命,有机会一定偿还。这里靠近西贡码头,看到大路就会有车回市区——我这里有一百块,作为你的路费,”说罢,不知他从哪里摸出一张“红蟹”,塞进我的口袋。
“海狗哥,你这是什么话?钱还是你自己留着……”
“还婆妈什么?……好,行了,”大口狗扔掉我的手铐和锯刀,“这段时间你还是躲躲吧,找不到山鸡,大佬荣肯定发飙。”
“嗯。”
大口狗跳上岸,再拉我一把,他的手孔武有力,“小兄弟,后会有期啰。”他向我拱拱手,一转身,沿着岸边疾跑,没一会就消失在黑暗中。
我也没闲着,稍稍辨别方向后,往西急行。路上,我思考着:这趟大难不死,想来香港不便久留,对于香江花花世界,除了挂心雪姐的现况之外,其余的事情对于我来说都已成为过眼云烟,香港,并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内心深处,一股强烈的愿望,牵引着我尽快回家乡看望我的父母亲,刚才在大海中还以为自己将葬身海底,永远无法见到父母,那种心酸,那种苦楚,难于言表,而此刻,回到父母身边却又成为可以实现的愿望,我又怎能再次错失?
穿过密林与山丘,大约走了两个小时,果然看到大马路,我沿着大路又走了半个时辰,身边闪过几辆车,终于见到出租车,我发疯地扬手,最后,疲惫的我被出租车送回浅水湾的寓所。
我那套复式公寓在顶层,只有两户,隔壁一户一直空置着,不知楼下是不是也是“吉屋”,昨晚我家的打斗声居然没有惊动任何人。我寓所的门还虚掩着,聆听好一会,我才小心翼翼地摸进屋子,逐一房间检查过一遍,屋内没人,地上一片狼藉,各个房间似乎都被搜掠过,我慌忙跑进厕所检查壁柜的药箱,还好,包括身份证、新领的回乡证以及十多万现金都还在,幸好自那天被肌肉龙偷袭后我决定不再随身携带身份证,否则真不知道这次被方显荣带走搜身后,还能不能保存身份证返回大陆。
找到一个破旧的旅行箱,把现金证件放好,还有四姐赠送的随身听,随便塞了几件衣服后,检查一遍,一切就绪,我的心情这才逐惭平复下来。抽出香烟,点了火,我狠狠地吸了几口,过去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突然,让我始料不及,感觉在地狱边缘走了一槽,此刻缓过气,仍然冷汗直流。
这时候,电话铃响起,漆黑中如同丧钟,吓得我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一看挂钟,才凌晨五点,是谁这么早打来电话?
犹豫片刻,我最终接过电话。
“谁?”我有点紧张。
“小虎?小虎吗?我是雪姐,你没事吧?”电话那边雪姐的声音充满惊喜。
“我没事,你呢,还好吗?”我关切问道。
“我很好,荣哥没对我怎样,总之钱我还不了,命就有一条,他也拿我没办法。后来,他让我签下合约,三年内为他的公司拍十二部电影用以抵债——不就是三年么,三年十二部电影攒一千万也很划算,我已经和爸爸联系上了,移民生活的事只能再拖延三年,三年后我们才会考虑到国外生活……”
“这就好,这就好……”
“小虎,你到冰箱最底下那层找找,有几包报纸包着的包裹,快去看看。”
“哦。”我应声而去,果然,冰箱底层除了上面铺着的几包莲子、红枣之外,下面放着六大包用报纸包好,如同砖头一样的包裹。
“雪姐,找到了,有六包。”
“嗯,小虎,和你一起的这段日子,我感到很幸福,很开心……”
“我也是……”我冲口而出。
“我没有什么给你,那些包裹,是六十万港币,当作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不,这……这怎么可以呢?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或者留给你爸。”无论我小虎怎样不争气,但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花女人钱的地步。
“我已留下足够的钱了,我爸爸那边你也不用操心,太多现金放在他手上并不是好事,这点钱你就拿去吧。小虎,我已向荣哥求情,他说过,只要你离开香港,我和你的事就既往不究,趁他还没有改变主意,小虎,你快想办法离开香港吧,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自己的……”
只要我离开香港就既往不究?我心想,这方显荣还真歹毒,如果不是我“急中生智”,我早已被他的马仔扔进大海,葬身鱼腹,还既往不究?但我并没有戳穿方显荣的谎言:“雪姐,我……我舍不得你。”
“傻猪,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聪明,年轻,有干劲,前途无量,以后,想我了,就看看我的影片,捧捧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好了,快动身吧。”雪姐哽咽了。
“雪姐……”我突然激动,声音同样哽咽。
“有人来啦……我不说了,保重……”雪姐那边断线了。
拿着话筒,我有点茫然……
天微亮,我拖着一只塞着七十多万港币的破旧皮箱,走出寓所,关上大门,那一刻,我心情激荡——不知道何日再回,再回到这属于Karen的寓所。那个曾属于我的房间中有一张大床,上面曾经睡过Karen、雪姐、还有小欢,那里曾留下一幕幕甜美的回忆,留下一声声欢声笑语,此刻,我却要告别离去。
坐上我的波子,驶向李氏兄弟的寓所,两人刚才被我的电话吵醒,连声骂娘,但我却感到很亲切,我知道,这样的骂娘声,今后不知何时再会听见。
与李氏兄弟见面,只是道别,并把我心爱的座驾交给兄弟俩保管,老李和小李子得知我要回大陆,极力要求我早去早回,他俩说最近忙着帮暴龙办点事,事情完了,他俩也想回家乡见见父母乡亲,毕竟现在祖国开放了,办齐手续,其实来回很方便。
我支吾着,因为我清楚,这趟我上大陆,将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港,香港,给我留下太多的伤心故事,我,已不再眷恋,我,已意兴阑珊……
李氏兄弟把我送到罗湖关口,依依惜别,临别一刻,我赠兄弟俩诗歌一首,那是戴复古的《再赋惜别呈李实夫运使》,字里行间,道尽我的心思:
一生飘泊老江湖,今日别公归故庐。
此去怕无相见日,因风或有寄来书。
云烟过眼时时变,草树惊秋夜夜疏。
人物似公能几辈,不知天下竟何如。
李氏兄弟俩不知所云,摇手相送。
拖着那只旧皮箱,拖着沉重的脚步,拖着疲惫的心,跟在长长的队列后,我步向关口。
别了,香江,那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别了,小婷、小欢、雪姐,你们在我人生的轨迹中曾经灿烂,让我难以忘怀,别了,我的兄弟手足,我们曾经并肩作战,曾经在香江打拼,别了,……
我心已倦,意兴阑珊。
(三部曲完,时二○○九年十二月十五日于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