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出来,这是一个新娘子,可新郎官在哪里呢?
正当我诧异之时,房门被推开了,他先是回过身去,小心地把门关上,这才往床边走去。与新娘子一身红色极不相配的是,他穿的是一身灰色的衣服。
看得出来,他的样子有些狼狈,神情也有些忐忑不定,这不由让我猜测,他是刚刚从院子里偷着逃出来。
他走到床边后,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脸上却是笑了。
他抬起一只手,捏着红盖头的一角,却迟迟没有掀起来,他应该是紧张又激动的吧。
他放下了手,两只手互搓了一下,接着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气,然后两手分别牵着红盖头的一角,准备两只手一齐把它掀起来。
看得出来,在他眼中,这一刻是神圣的,是庄严的。我见着他深呼吸了一次,然后闭上了眼睛,我随着他一起在心里默数着:一、二……
“轰“的一声!
“三“字还没有数出来,盖头也还没有掀开,房门却是被人踹开了。
我与他都惊恐地看着房门处,仍然是那两个强壮的家丁,仍然是那个拿着拐杖的老头子。
老头子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浑身颤抖着。
随着老头子的一声令下,两个家丁上前去捉住了他,架着他走出了房间,老头子对着房里的新娘子狠狠唾弃了一口,这才拄着拐杖离开了。
在这个过程中,新娘子的身子抖动着,她却始终没有拿下自己的红盖头。我想,她是在坚持,坚持着让自己的意中人掀开那红盖头,成为他的娘子。
直到周围陷入了一片沉静,桌上的红蜡烛都快燃尽了,新娘子才伸出手来,拉下了那红盖头。我看到,她的头上戴着凤冠。
新娘子正是婷儿,她的泪水早已弄花了脸上抹的胭脂。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又看了看那被踢得关不上的房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桌上的红蜡烛上面。
泪水一直在流,她没有理会,目光呆呆的。
红色的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房间里黑暗了下来,没有了红色的帘帐,没有了红色的茶具,也没有了穿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
这一幕,叫做绝望。
下一幕开启的时候,我的眼前是昏暗的,这应该是一个夜晚,我站在一个亭子里面。
亭子旁边有一条小河,“哗哗“的流水声传进了我的耳机,亭子里,坐着一个人。她一袭红衣,面对小河而坐。青丝高高绾起,表明着她已为人妇。
这副画面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记得我是做过这个梦的。
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她的右侧,是婷儿。
她面色苍白,神情凄然,目光落在河中的流水上面。
我想了进来,我的确是做过相同的梦的,梦中的画面与现在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当时的梦中,穿红衣坐在此处的是依然,现在却是婷儿。
其实都一样,依然是现在的婷儿,而婷儿是前世的依然。
想起那个梦,我就想到了那个结局,我慌乱地伸出手来,想拉起婷儿。可是,我手所及之处,一片空虚,我根本就触碰不到她。
下一刻,她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探,整个人就扑进了小河里……
我的耳边响起了依然曾经给我念过的那段话--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水面的红色慢慢往下沉去,当红色消失之时,周遭也成了漆黑一片。
这一幕,叫做生死。
我以为结束了,眼前却又渐渐亮了起来。
我站在了一座戏台子跟前,除了我,再没有其他观众。
台上有一个男子,正在唱着那一出属于他与婷儿的戏,他的动作很生疏,他的腔调很奇怪,他的神情却很专注。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
他一直跳着,一直唱着……他的泪水流了出来,我的泪水也流了出来。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的脸也不再清晰,他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是我自己。
直到累得再也跳不动了,他瘫倒在了木台子上。
他再也没有起来,我耳畔的声音却没有停,一直在回响着--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
这是结束,也是永恒。
当我睁开眼时,他正淡然地看着我。我感觉到脸上有些冰凉,伸手一摸,是我刚才流的泪。
“哼,婷儿还真是因你而死。”我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盯着他说。岛台围圾。
他没有吭声。
“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你与婷儿相恋,却遭到家里的强烈反对并阻止你们见面,你们私订终身,却在结婚当日被发现,把你从新房拖走了,等着你再从家里出来时,婷儿已经因绝望而自杀了。我猜得对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那次我被带回去后,就被关了起来,再也没能出来。婷儿等不到我,便从我们相识的亭子里跳入了河中。”
“那拄拐杖的老头子为什么要阻止你们相爱?”我继续问。
“那是我爹,我家世代非官即商,是不允许我娶一个戏子进门的。”
“封建!”我愤恨地说。
“这是家规。”
“狗屁家规!你可知婷儿跳河之时,青丝高高绾起,她是以你妻子的身份死去的。到死的那一刻,她都记挂着你!”
他再次沉默了。
我气的是他,其实就是气的当初的自己。我是他的情感所化,二十多年了,我对自己也很了解,比较容易感情用事,易喜、易悲、易怒。
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我能够想象得出当时没有被抽离出情感的他的感觉的。最爱的人没有等到自己,生死两茫茫,阴阳相隔,当他回到戏台边,爬上去恣意地跳着唱着时,内心是自责与悔恨,却又是无比思念与缅怀的。
“在那以后,我离开了家,开始跟着师父修道,直到多年后,师父仙逝,我带着徒弟建国重新回到自家的院子,院子却已空了,当初拆散我与婷儿的老父亲也只剩下一座墓碑。”他喃喃地说着。
听到这里,我看着眼前这个先是让我期待,后又让我痛恨的老头,第一次对他有了些同情。他不辞而别,再次归来时,曾被他恨过的父亲却已是人死灯灭,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凉?
“你心中始终无法放下婷儿,无法放下那个身穿凤冠霞帔的身影,所以,任是你天资聪慧,却是始终无法看破‘情’字,无法得悟大道,于是,就有了我,就有了我入警后所发生的这一切。”讲到这里,我把整件事的都串连了起来,有始,有终,有因,有果。
“是。”
“那么,在这过程中,我的表现,让你满意了吗?让那所谓的神灵满意了吗?”我冷笑着看着他问。
“还好。”他却淡淡地回了我两个字。
“还好,还好是什么意思?到底我的表现能否让你成功当上神仙?如果不能的话,我岂不是成了你的罪人了?”我继续带着不满的情绪问。
我本就是他的情感所化,我是什么样的情感我都会表现出来,我不会再刻意控制着自己。
日期:2015-03-11 06: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