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晟城去泗涧港,须得经过舅舅和外婆所在的阱源市,我们便先到阱源,与外婆会面。妈妈已有一年多未见外婆,这次回来,外婆亦是她的牵念。
出了阱源站,坐出租车二十分钟,便到舅舅的家。舅舅、舅妈和小表弟均不在,外婆在街中的茶楼打牌,邻居见我们老远赶来,连忙帮我们叫回外婆。
不多时,便见外婆颤巍巍地跑回来,妈妈忙迎上去搀住她,见我也一起来了,外婆不禁眼圈一红,把我拉到怀里:“乖乖,这么久不见,你又长高了!”我拥住她,鼻头酸酸地唤她一声,外婆的眼泪便婆娑地落下来。
“妈,应平和燕琳呢?”
“应平出差了,燕琳娘家在城西,这段她娘家事多,她下班就去城西了。”
“琦琦呢?”
“还是住学校,周末才回来。”
“来,珠儿,坐,外婆给你削水果”,外婆拉着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我和妈妈相视一愣,她连我的名字也记不住了。
“不用了妈,您坐着,我来!”妈妈抢先一步,按外婆坐下,我挨在她身边,陪她说话儿。
“你们回来该先打个电话,舅舅和舅妈在家里要招待得好些。”
“我和妈妈这趟回来也是临时计划,不想打扰舅舅和舅妈,看看您就行了,我妈总念着您!”
“唉,念什么呢,我跟你舅舅他们住一起,过得好好的。到是你妈,她苦啊,你爸爸走了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人拉扯你……”
“是啊,不过,现在好了,凡事我都可以帮她。”我轻轻抱住外婆,把下巴抵在她头顶摩挲着。
“听你舅舅说,你要结婚了,我念着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去看看,你舅舅嫌我腿脚不伶利,不允我去,这会儿到好,你们来看我了!”说着,又哭起来。
“好了,妈,您别这样,往后我们一有机会就回来看您!”妈妈将削好的水果拿上来,及时给她递上手帕,拍肩拥着她。
“好,好,你们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婆抑回哭泣,勉力挤出一丝笑。
晚间,我们三人挤在一床,许久未见积下的思念,恨不能一夜讲完。
“妈,今年阿紫嫁了,我跟应平商量一下,把您接到我那去住两年。”
“我也想啊,可哪里都去不了,泗涧港还有片老宅,我得时常回去打理,那片房,没人住已是大荒,再没人打理,就完全废了。应平和燕琳怕麻烦,好几年没回去,只有我时不时回去住几天,打理一下。”
“哎,妈,您都这把年纪,还惦记那点宅子干什么,这样跑来跑去,万一有个伤筋折骨,叫我们怎么办?”
“呵,放心,我身体好着,一会两会儿垮不了。”
“妈,这事可马虎不得,我得好好跟应平说说,不能让您这样两处跑。”
“别了,燕琳为我这样跑已经一肚子意见,她也担心我出事。为怕他俩吵架,我已几个月没回去了。”
“妈,那片老宅什么都没有,您就别老记挂了。”
“唉,菁玲,我哪能不记挂,那是你爸的一条根啊,你们兄妹四湖五海安家,这条根我得给你爸守着。祖宅失火我已对不住你爸,这片宅要再丢了,我下黄泉怎么见他?”
“唉,祖宅失火怎么怪得上您,那片房大几十年的岁数,就是没有那场火,也该自然倒塌了,房子跟人一样,都有个寿限。”
“是啊,大几十年,你爸在时它在,你爸一走,房子就没了,你说他怪不怪我。”
“不会,妈,您过得不好,爸才怪您呢,他人都走了,这些东西已不重要。”
“对了,妈,失火的祖宅,我们搬出来后,有没有人进去住过?”
“没有,一直空着,你爸在时每年找人去修一修,他自己也经常去清扫,没有其它人进去。”
“那,爸有没有跟您提过祖上留下特别的东西?”
“没有!”外婆迟滞地思索片刻,笃定地摇摇头。
“嫁给你爸时,家里的料行才起步,家中人口多,还有病残,稍值钱的东西都换来过日子了,还能留下什么。”外婆眼瞅着床下的灯影,有些痴痴的恍然。
“唉!”良久,妈妈叹一声,紧靠着外婆:“爸若多活几年,您也不致这么孤单。”
“这哪里想得来!”外婆凄寂地应着,眼又湿了。
“妈妈给她递上手帕,揽着她的肩轻拍。
“爸临走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嘱托,或者,未了的人事?”
“没有,他走前那两月哮喘发作历害,不是咳就是喘,说话也困难。”
“噢”,妈妈低低地应一声,颔首沉默。
“不过…”外婆说至此,停顿下来,忽尔暇思:“他临走前两天,神智已不清,嘴里却一直喊一个人。”
“喊一个人?”妈妈疑惑地看向外婆:“谁?”
“他姐姐!”
“爸有姐姐吗,我怎么不知道?”
“嗯!”外婆迟疑着点点头,“我也没见过,我嫁过去时她已不在泗涧港,听你奶奶提过她。”
“啊!”妈妈吃惊,“是亲姐姐吗,为何从没来往?”
“我也不清楚,你爸在世时不许我问这些,问了他也不肯说,时间长了,就淡忘了。”
“既如此,爸临走前为什么又独独念着她呢?”
“他一辈子都系着他这个姐姐,我知道的,只是他不让问,我也不去惹他。”
“这个人,爸的姐姐,她现在在哪里?”
外婆低下头,“早已过世了!”
“那年秋天,你爸突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食不饮,不许人靠近,出来时,只剩一口气,差点就没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得到他姐姐去世的消息。”
“他们感情这样深厚,为何又彼此不往来?”
外婆依然摇头,“这个人,在我一生都是个谜。”
“他们应该也不是完全没往来。”沉默片刻,外婆续道。“有一年,她老伴来过,好像是找你爸寻一件东西。”
“寻一件东西?”我和妈妈齐齐看向外婆。
外婆眼神迷离地看着天花板,好一阵子,不大确定道:“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太清楚。他和你爸在三楼的书房里,你爸不让我们上去,就他们俩,在里面呆了半日。他下来后,没坐两分钟,就走了。”
“就这样?”我和妈妈紧张地等待外婆续述,她却突然停下来。
“嗯,”外婆轻轻点点头,“他走了,再没有来过,就那一次,我算是见着她的家人了。”
“您不是说,他来问一件东西么?”
“好像是,我也没参予他们的谈话,不明究里。只是你爸,这以后发疯似的每天往祖宅跑,在里面一呆就是一天。祖宅自你爷爷走后就一直没住人,早已废弃得不成样,我真担心那房子倒下来会把他压在里面。他为了找那件东西,专门雇了一帮工匠,翻修了整个祖宅。”
“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
“不知道,你爸那样子,我哪里敢问。东西没找着,他大病了一场,从此就留下这哮喘的病灶。”
“唉!”妈妈深叹一口气,心下黯然。
“妈,她的家人现在还活着吗?”沉默良久,妈妈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