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渠昱泽倏地站起,燥动地在房间里走动。凌晨,他坐在房间里,思虑港内多日的暗涌,不能自抑。他太太在睡梦之中被他惊醒,见他身着睡衣满面憔翠地在房间走动,桌上满目残剩的烟蒂。
日期:2014-08-13 23:56:50
“昨晚又没睡?”她故做冷淡,心里却只觉得疼。受港内流言所扰,他已好几夜彻夜难眠。
他停止燥动的步伐,钉立在那里,似没听见他太太的问话,眼望阳台外,“泗涧港得天独厚、十里码头、百年长桥、数千户人的繁衍生息,几代人累起的繁荣昌盛,不能一朝毁在我手里。”渠昱泽激情澎湃自顾自说。他太太连忙爬起来,关了阳台的门,把他拉到床沿处坐下。
“你忧国忧民也得等天亮啊,这一大清早,孩子们以为我们吵架!”
渠昱泽沉湎于思索,低头坐在床边,未理他太太。渠太太看着他,有些气,拿了件衣披在他衣上,下楼去给他泡上一杯茶放在旁桌上,仍回被子里睡去,不再与他说话。
“雪华,今日是几时?”
他忽然发问,疲惫地叹口气,抬起迷朦的眼。她不理他,回敬他的视若未睹。
“雪华,帮我看看今天初几!”他转过头来,未曾留意她的不愉。
“日历在床头,你自己看。”
他站起身,拿过日历本子,认真地翻看。
“十月二十二,还有三日就大雪,天更冷了。他自念着,“时间真快,转眼间德济堂已近二十五年……”
他心头浮起淡淡的忧伤,德济堂,是他父亲留给他最珍贵的遗产。二十多年来,它从当初悬壶问症的一间小诊室发展成今日声名远播的大药坊,这里面,有父亲、母亲、雪华和一双儿女的辛苦经营,更有泗涧港在乱世中偏安带来的福祉。思至此,他回过头去,想与他太太说几句话,缓一缓这些天来心头推不掉的沉重。
见她太太背对着他安静地绻在被中,呼吸均匀,再看看外面的天,仍是黑的,他又闭了嘴,不意去扰醒她。转至床角,为他太太扯起即欲坠地的半边被子,轻手轻脚地步出房间,去往楼下。
志和睡梦中被楼上的声音惊醒,躺在床上,竖耳倾听楼上动静。但听一阵轻微的响动后,有人下楼来,便也睡不住,披衣起来,推门时,正遇他爹下来。
“爹,您没睡?”
渠昱泽站住,“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我昨晚睡得早,这会儿睡好了。”
“睡好了,那就在这儿,陪我坐一下。”他爹自先在客厅里的大椅上坐下来,志和跟着在他侧面坐下。
天未亮,客厅里门窗紧闭,十分黑暗,两人沉默地坐着,都未说话。
良久,渠昱泽叹口气,悠悠地问他儿子:“志和,我任泗涧港港长,多少年了?”
“算上今年,一共十九年”志和轻声道。
“依你看,爹这个港长,做得如何?”
“爹,泗涧港若没有您,不会有今日的安宁和富足”,志和脱口而出,一点不带奉承。
“是,安定、富足!这是从古到今,所有为官者获得民众拥护的核心。只是,在战乱四起的年代,要做到这点,何其难?”渠昱泽说着,黯然神伤,脸上的皱纹,如同水中泡胀的棉线。
“爹,我明白您的辛苦,但泗涧港如今不是好好的吗?国虽不泰,此地却民安!”
“和儿,我知你一直有做官的愿望,爹以自身为官近二十年的亲身经验告诫你,做什么都好,勿要做官!”
“爹,为何忽然这么说?”志和从未与他爹谈过自己将来的计划,忽听他爹这么说,到另他有些手足无措。
“志和,爹哪天退位了,不做泗涧港港长了,港长这位置,你也别争,好好的,把你爷爷留下的这点祖业经营好。‘德济堂大药坊’这块牌子,够你一世衣食无忧,你要好好珍惜它。”
“爹,您这是怎么了,说得这么远。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志和皱着眉,观察他父亲的脸色。
“人老了,总会有些感怀的时候。”渠昱泽悠悠道。正此时,客厅的大钟响起,“才五点,你再去睡会儿吧!”
“爹,不用管我,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告诉我,我可与您一起想办法。”志和站起,盯住他爹。
“你能想什么办法?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在药坊里吧。”渠昱泽的脸恢复他惯常的冷淡,刚刚的忧伤与犹豫已然不见。
“爹!”志和叫他一声,看到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去睡吧,我再坐会儿。”语气不容反抗。
“嗯!”志和安静下来,听他爹的话,回自己的房间。走了几步,犹豫地回过头来,看了看他爹,终道:“前些时我听曹云说,仗已打到畿城了,不日就要打到泗涧港来,是不是有这事?”
渠昱泽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盯住志和,“你确定,是曹云说的?他怎么知道这些?”
“我也不知,曹云平日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我当时也没当回事,未想这段时间,全港都在说这件事,才觉是不是真的要出事了。”
曹云是‘德济堂’柜上管事曹铁英的三儿子,平日总巴着渠志和,拍马奉承,免不了常打诓说谎,渠志和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曹云,好小子,我思虑多日,竟未料谣言的出处是我自己家中。”渠昱泽猛地站起,满面恼怒。
“爹,也不定是谣言。畿城有钱有势的人差不多都走空了,畿淄公路上每天都有逃跑的车马,都是往外地保命去的。”
“渠志和!”渠昱泽历声喝道。“你是不是也想卷了铺盖,出外逃亡去?”
“爹,我就要走,也是我们全家一块儿走啊,岂有我一人独离之理!”志和自觉委屈。
“呸!”渠昱泽猛拍桌子,愤怒地看着志和,眼中充斥可怕的严历,志和倒退了一步。
“去,把曹云给我找来”
“好,好……”
志和再不敢辩解,拿了手电筒,衣也未及换,急急朝曹云家奔去。
不多时他便将曹云带了过来,曹铁英见东家这时候找儿子,心知不妙,亦一起跟了过来。
“东家,我,我把小儿给您送过来了,不知小儿犯了什么事?”曹铁英在渠家做工十多年,对渠昱泽有种本能的敬畏。
“老曹,麻烦你在外头候一下,我有点事问问曹云。”
“好,东家,如他有错,您直管教训。”
曹云瞅瞅他爹,又瞅瞅老爷,充满不明就里的恐怖。他爹把他拎到渠昱泽跟前,自己退到外面,临了朝志和求救似地看一眼,志和装作未看见,识相地与曹铁英一同退出去。
“曹云,你知道外间的战事?”
“老爷,我,我不知道!”
“你告知少爷畿城马上要开战了?”
“没,没有,老,老爷,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在外面听说的。”曹云惧出一头汗来。
“你在哪里听说的?”
“在‘云顶娱乐城’,我亲听潇源田与管事的‘袍哥’说的。他一直想跟‘袍哥’拉关系,常给‘袍哥’报料……”曹云说着,偷偷瞅渠昱泽一眼。
“潇源田?潇源田是谁,他怎么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