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产业在泗涧港累积四代,历时近六十年,至我这一代,上行的空间已越来越窄,为什么?因为泗涧港只有这么大,它只能把方氏产业扶植到这一步,方氏产业要突破、要进一步壮大,就必须冲出泗涧港,去谋求更大的空间。为什么意国(意大利)的呢绒可以销至中国,并在中国大行其道;为什么美利坚的咔叽可以风行整个东亚,成为弄潮儿?方氏的棉、绸、锻料难道不如它们吗,我们的东西哪一样比那些泊来的东西差?可是你看看我们的店里,哪个店不是大规模地摆满意国、英国、美国的货品,各地的民众对它们趋之若骛,我们自己的好东西,到成了陪衬。为什么,因为除了生产,外国的商人,更懂得推广,他们不断征战更大的市场,在那里纵横捭阖!
方氏几十年扎根泗涧港,自产自销,外间虽不乏大笔订单,但因没有名气,没有足够大的市场份额,大单的的订户都是将价格压了再压,我们做来做去,赚的都是廉价的工钱,方氏绸布永远不可能从这些订户手中获得名气,获得普罗大众的追捧。所以,方氏要走出去,去搏取更大的舞台,让更多的人知道方氏绸布,让更多的人穿上方氏绸布,让方氏产业也成为可以与德、意、英、美诸国商品匹力的巨商。”
方仕时热血沸腾说着,方夫人仰望他良久,终道:“既如此,我们就到更大的地方去,专心专意做方氏产业,你又何苦去掺和畿城那些事,还揽上这么巨额的筹资,把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说,女人短见,现在外面是什么时局?大半个天下都被共军打下了,泗涧港被共军拿下,也是迟早的事。畿城改朝易帜,城内一片虚空,原有的商业霸主和大户统统撒走,城内工商业百废待兴,我此时进入,占得先入为主的优势。和平年代,任一地方的市场,都有坚固的壁垒,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纵你花费巨大的成本进去了,后续的发展也举步维艰,能不能成功尚为未知数。此时的畿城,正是方氏谋求变局的大好时机。而欲进入畿城,在其地迅速扎根,获得话语权,目今形势下,只能与新入的政府合作,取得他们的信任和支持……”方仕时言至此处,语势渐低,“只是,这500万的巨款,着实远超我的预料。”
“可是,老爷,你把钱都给了他们,就是在新地方站住了脚,后面怎么办?”
“这点不足惧,地位、权力,都可以在适当的时机下转换成财富。再者,这500万元眼下他们也只是借去,看眼前的形势,共党政权统一全国已指日可待,到那时,这钱还是我们的。”方仕时长长地吐口气。
“话是这么说……”方夫人终觉不妥,“可眼下这么大一笔钱,如何解决呢?”
“办法总是想出来的,容易的事就没有机会。”
李衍齐没想到,畿城易帜的消息这么快就在泗涧港传开了,他对着墙壁上的地图,久久凝望。畿城陷落,共军进一步向东南方逼近,大半个中国已从国民政府版图中滑走。他到是希望蒋总司令能向共党投降,阻止更大面积的生灵涂碳,优质的政权不在乎贴上什么标签,民智开化、政冶清明、人民安居乐业便是一切公民的追求。
看看表,已不早了,子境还未回来。他已出去数日,按理早该回来了,这半月,他已严禁子镜再往北方去,那里草木皆兵,处处都是眼睛,一旦打草惊蛇,无异引火烧身。他踱至大门口处,眺向苍茫的孤空,饮烟三三两两地升起,在低空中化为无形。
‘到吃饭的时间了?’他自语着,才想起早间忘了进食,此时胃中已觉虚空。‘先去吃饭吧,挨过这熬人的等候。’想着,信步出了门,朝着大泗街口的‘津炀馆’走去。今日‘津炀馆’到是有些异样,正午纳客时间,居然大门紧闭。他走近去,大门中间贴了一张白纸告示:竭业转让。他心下惊疑,几日前还来吃过饭,今日便告关门竭业,变化怎如此之快。他心头忽地莫名怅惘,定定地站了片刻,最后看一眼陈迹斑斑的黑漆牌扁,无奈转向他处。
走在大泗街头,往日午时人车繁忙的街面,今日尤觉冷清。街上大大小小的酒馆食肆,已关了许多,阴暗的街角横倒着各种衣衫褴褛、面目污秽的乞者,年幼的孩童们混在成年的乞者中间,机警地注视街面,似在搜寻猎物。他走过两个乞儿身边,与他们清澈机警的眼神碰撞,乞儿风一样地跑开,擦过他的衣襟,留下阵阵凉风。
他回望苍白的街道,孩童已没入屋檐,稀疏的行人匆匆行走,低头不问世事。
他想起去年此时,不过一年的功夫,一切生动的、热烈的、繁华的种种,全成了往事。他深叹一口气,紧了紧衣襟,未加思忖,转向朝南门步去。
假使有一天,全世界都面目全非,只要她在,他的量源,就在。
芙蓉在纸上拟好外婆做寿需要的物品清单,计议着晚些去购买,‘可,谁去呢’她心下思忖着,这一段泗涧港的白市已然枯萎,交易渐渐转向夜市,夜晚的街道深僻幽暗、鱼龙混杂。爹行走不便,显然不适合去这种地方,源田最近几日都是近夜才归,也赶不上,至于他……,她站起来,若有所思地倚在窗边,‘他最近似心事很重,子境又常常见不到人,外面这么乱,子境为何偏要此时频繁地出去?然而,他不说,她亦不愿多问,对他知道越多,她的担忧就越多,她清楚自己心底深深的怕,生命中最爱的人,反覆地从她的身边登场又谢幕,她不能再经受他的离去,她想她已无法挽回自己的孤注一掷,一旦他离去,她便要枯萎,这枯萎将彻底地回不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