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六姐嫁错人了吗?没有。六姐夫虽然性格懦弱,但根源是他母亲造成的。为了改变和重塑自己,姐夫选择了背井离乡,就跟当年我在四个姐姐的呵护下长大,必须出去自我闯荡,让各种苦来铸就坚韧一样,虽然都是不自觉的,朦胧的意识,但确实是对的。一个男孩,如果总在母亲的呵护下,它只能是一只鸡,而不能成为鹰。鹰鸡虽基因不同,然而最重要的还是环境的改造。当老鹰妈妈叼着小鹰扔下悬崖的时候,鹰妈也知道这是一个存活率的问题。摔死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不这样,小鹰就会饿死或被敌方干掉。现代人虽然住在温暖的屋子里,但凡是在外头闯荡过的人都知道,生活的残酷远非任何文学和影视所能尽述。只可惜六姐夫当年的闯荡并没有闯开,只凭一技之长混个温饱,而且人生路上没有遇到好的导师,没有能彻底改变他怯懦的个性。这是造成他得焦虑抑郁的根源。而他的人,富有同情心,对亲戚朋友有深深的歉疚感,但又无能为力帮谁什么。加上妻子与母亲的冲突,他左右为难,有话说不出来,有气发不出来,长期淤积,心灵的堰塞湖形成。
在治疗这种病人的时候,如果一开始就挖水道,试图疏通心灵堰塞湖,也是可以的,但一来不好找地方挖,二来挖得不好也可能事倍功半。因为长期的心态地理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大山,几把锄头,甚至是大型推土机,根本没有用。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引发心灵的地震!先震乱,震晕,震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才可能为后面的引导打开缺口。
所以那天下午,我口干舌躁。我激怒了他,我让他眼里恢复了一点凶光。他在反抗,在咬牙,在恨我。但是,这里是他完全陌生的北京。他跑不掉,走不脱,只能承受我的狂轰滥炸。
到晚上找了家饭馆吃饭的时候,他居然还喝了点啤酒。
六姐一直没有说话。她很担心,也不敢惹我。
那几个小时中,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日期:2014-08-21 13:09:18
6.生死,天道之常
等到11:30,终于拿到片子。
之前,我们坐在走廊上的沙发上等。来来往往的人真多,还有的小孩,岁把,也要做核磁共振。我不知道这个机器的原理,但我天生对这些鸟机器是排斥的。我不止一次对船嫂讲,如果我得了病,需要做这些机器的检查,你不要费这劲。你让我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呆着吧。疼死算球!我不想让机器我毒药侵害我的身体。
我想起以前我同一办公室的兄弟,高大帅气,娶了大学时的校花,房车俱全。一次体检,发现了胃癌,晚期(一般体检头一年是发不现的,发现就是晚期,体验的预警性值得怀疑)。他一下傻了。我说,兄弟,要是我,我肯定到海南什么的,找个地儿,看看书,抄抄经,好好过几天清净日子,治个毛啊,生活调节好,鬼都怕你,癌细胞可能还会饿死。他说,老哥你平时讲故事我们都爱听,但你扯这个是不懂科学,还是要积极治疗的好。我只好闭嘴。
我的老局长,老船长出身,吃风喝浪多年,曾当过中远集团副总,后调到我们单位当头。老局长后来再杀回中远,其时总裁魏某人很霸道,想整死他,就给他气受。结果,老局长气得吐血,不吸烟,不喝酒的他,得了肺癌。按说国家厅局级干部,医疗都是报销,但真正能管点用的进口药不在名单上,报不了。两年时间,把车房都卖来医光了,阿姨还欠了债。他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五十岁因要当一个国际组织的轮值主席而拼命学英语,五十五岁能够与老外随便聊,甚至专业术语。我有一次和他到北大去,他去演讲,遇到电梯里的老外,那一口标准的剑桥式英语直让那位女士夸赞。但再有毅力的人,都扛不住药物的折腾。化疗,实际上就是把那些维护生理机能的好细胞一起杀死,其实就是一刀切。结果,他一头黑发掉得不剩几根,骨瘦如柴。在快要死的时候,他想起自己的一生,献给了钟爱的航海事业,很是依恋。我知道他的心思,就为他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一本行业刊物上。那些老部下们,看到后都哭了,因为这是一个有德行的人啊!老局长拿到刊物,一字一句地看,泪水溢满眼眶,在一旁的阿姨放声大哭。他终于没让眼泪流出。他对夫人说,我这一生,没有白活,你也不要悲伤。生,死,本身就符合天道之常,没有什么好悲伤的。我惟一后悔的是,当时应该跟你到一个偏远的地方,远离尘世,好好活两年,却不料一念之差,病没治好,反而连累了你。如果有来生,你做男人吧。我愿变成一个女人,侍候你一辈子……
我曾经见到过很多人的死。死前,儿女不在,朋友不在,只有老伴儿在。包括我的母亲,当我从重庆的飞机场出站时,电话通了,母亲刚咽气,陪在母亲身边的是父亲,儿女均未到齐。所以说,奉劝那些年轻时乱搞的夫妻,真正送你离开苦海的人,只有伴侣,其他都是天上的浮云,包括子女。
再说我小兄弟的事。他是以为自己有才华,没得到升迁,加上母亲从东北到北京后,与媳妇过不到一起,就在他买的房的旁边,租了一个四十平米的房,早晚做汤来看儿子。得病后也是一样。我那小兄弟当时才三十出头,没有孩子。他坚持相信科学,要做化疗。结果,化了几回,人走路都晃了,瘦成一把藤。后来单位已经不管他了,医疗费都没有,我们就发邮件在系统里捐钱。但一人一两千的捐款,根本抵不过那些高昂的药物。
后来我因要陪船嫂生娃,毅然辞职。再后来,他打电话来说,哥,我要去海南了。我说,你去干什么?他说,哥,我当初该听你的。现在越来越严重,恐怕不久于人世。我要去海南,哪怕呼吸几天清新空气也好。结果,去了海南。四个月后,单位党办主任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去海南参加追悼会送送兄弟?我说,我就不去了。人都死了,整这些毫无意义。
我那兄弟终于死在了海南。
我见过的或知道的亲戚朋友同事文友中,得癌症死的人有二十多个。这里就不说了。说这个,倒不是歪楼,而是说,生命本就无常,过分相信现代医学,反而可能尽早奔向极乐世界。我认识的人中,没有像网上文章说的那些根本不治疗,自己出去旅游、出家而自行好了的人。因为我的朋友们无一不是相信了科学,选择了化疗。
但我的父亲八十岁得了这么严重的脑部肿瘤,啥也没干,好了。
神马医学常识,都抵不过实例。因此我认为,姐夫的病,根本不算事儿。
日期:2014-08-21 13:10:00
7.侧K,平衡
那晚,片子出来后,看片医生把我们叫进去。部队的医生认真负责。他说,你这个确实有点问题,疑似脱髓鞘。姐夫当时眼睛亮了,说,我说我有病,没人信!那医生说,这个病因尚不清楚,我只是根据片子的阴影来提醒你,我不是主治医生,所以你还是回宣武看。
我们在12点又回到宣武医院。路上,姐夫一直重复,说真的有病,不然不会那么生不如死。我没鸟他。
黄大夫看了片子后,肯定地说:不是脱髓鞘,按焦虑抑郁症治。可以在我们医院,也可以他院。姐夫又担心要花钱。于是我说谢谢了,回去商量一下。
回到家,已经一点多了。我先让他们洗了澡,坐在他们住的房间里,不走。六姐困得要命,姐夫反正是睡不着,无所谓。
我给他俩倒了水,呈三角形坐着。我说,姐夫,你现在还认为你有病吗?他说,还是认为。我说,你不要急,看精神科,北大六院最好。我陪你去。我明天给你联系专家。
1999年的时候,我采访过当时北医大六院(这是前身)的张岱博士后。他是从德国学成归来(那文章上过《作家文摘》头版整版),又跟该院护理部柳护士长一见如故,成了朋友。现在的张岱教授当然是著名学者了。柳姐也成了很有名的护理专家。
姐夫不想去看精神科。
我说,你一边先呆着,喝你的水。今晚不打算跟你交流了。
于是我接着K六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