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4-30 00:26:55
五百零九、陆贽罢相(1)
陆贽执政的两年里,李唐局势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南诏开始归顺唐朝,吐蕃方面的压力顿减;忧的是:岭南黄少卿兵变,朝廷鞭长莫及;国内藩镇相互倾轧,尤其是原本是朝廷直接控制的宣武军、昭义军也试图效仿河朔藩镇,说明了朝廷对这些藩镇的控制有进一步下降的趋势,与此同时,朝廷内部的政治斗争也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陆贽拜相时年仅三十九岁,是四位宰相中年纪最轻的。陆贽拜相之后,一共上书二十五篇,可惜的是,德宗采纳的却少之又少。陆贽四月拜相,五月就与赵憬一起奏请各部长官可以各自举荐部属,五月十四日,德宗批准,但仅仅三天过后,德宗就以“近闻外议”为由密旨陆贽,打算收回成命。陆贽又上书申辩,但德宗不从。虽然如此,此时,德宗与陆贽并无矛盾,只是在选拔任用人才时,德宗还是只相信陆贽等有限的几人,而不信各部长官。但二人之间的矛盾是慢慢积累起来的。仅仅一个月后,就发生了岭南节度使请求朝廷派遣中使在安南设置市舶使司的事,德宗批准同意,但陆贽却予以驳回,他以为:“远国商贩,惟利是求,缓之斯来,扰之则去。广州素为众舶所凑,今忽改就安南,若非侵刻过深,则必招携失所,曾不内讼,更荡上心。况岭南、安南,莫非王土,中使、外使,悉是王臣,岂必信岭南而绝安南,重中使以轻外使。所奏望寝不行。”判词说得义正词严,让德宗非常难堪。接着,班宏去世,陆贽推荐杜佑、卢徵、李衡、李巽四人,德宗认为杜佑担任淮南节度使,位置重要不可轻动;卢徵刚刚担任同州刺史,也不适宜,陆贽就建议,在李衡进京之前,由李巽暂时管理度支,德宗也答应了。但仅仅一天之内,德宗就出尔反尔,只授予李巽给事中,要让裴延龄负责度支。陆贽大吃一惊,连忙上书指斥裴延龄是个奸邪小人,不可任用,还请求等赵憬休假上班后再议,但德宗未予理睬,当即就任命了裴延龄。七月,关东遭受水灾,德宗却只想着敛财,不想散财,他认为水患不大,不必赈济,可陆贽却又上书反对,德宗只好听从,可又觉得淮西不交纳贡赋,不派人前去。陆贽再次上书提出,帝王之道,与敌国不同,怀柔万邦,惟德与义,德宗不能不听。同月,陆贽又撰写了《请减京东水运收脚价于缘边州镇储蓄军粮事宜状》,提出减少漕运,帮助边镇储粮的办法,德宗也予以采纳。贞元九年二月,德宗命翰林学士顾少连密谕陆贽,说了三件事,一是交待陆贽凡是遇到重大事务,不要给赵憬说,直接秘密上奏;二是说苗晋卿摄政时曾有不臣之言,且其子名字大都与古代帝王相同,应将他们外派任职,且不要接近兵镇;三是说陆贽清慎太过,不合情理,各道送的马鞭、靴子之类,接受也无妨。其实,德宗是想向陆贽传达善意的,他让顾少连传话,原话是:“每次在延英殿上与爱卿相对,因有别人在一旁,不要把话说得太明白。去年冬天,爱卿推荐人,实在是有赵憬在边上,我没有同意,并非有意拒绝爱卿。以后再遇到重要的事,你自己密奏给我。爱卿又屡次请求给苗粲升官,我也是一再没有答应,恐怕爱卿也不知朕意。此人就是苗晋卿的儿子。苗晋卿当年执政时曾有不臣之言,他的几个儿子苗丕、苗发(大历十才子之一)、苗坚、苗垂等都取了古帝王之名,用意很不善。这当然不是儿子们的过错,不能公开贬斥,但终究不宜让他们久在朝廷,爱卿应当体会朕的心思。苗粲兄弟均应外派到一个偏僻之处担任闲职,并且不得靠近军镇。”
这是德宗的一贯做派,总是密旨给某人称某人不可信云云,又密旨给另一人称某事别让某人知道等等,看似对人亲信,但却是鬼鬼祟祟,心底阴暗,这大约就是后世说的帝王心术吧。陆贽是一个一心要致力于把君王打造成尧舜的人,他以王道和君道衡量,对德宗的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遂上书德宗认为,自己和赵憬都是陛下的心腹大臣,也是陛下的手足,在我们之间不该再有所怀疑,“于心臂之内,尚有行迹之拘,迹同事殊,鲜克以济”,我们的职责相同,如果陛下再对待不同,这不符合王道。对于苗粲兄弟之事,陆贽认为,“赏赐人的时候一定要在朝廷之上公开进行,惩处人的时候也一定要拉到街市上明正典刑。赏罚都唯恐万民看不见,君王做出的赏罚无愧于心,百姓听到后也毫无疑义,接受赏赐的人没有羞愧之色,遭到惩处的人也没有怨言,这就是圣王之所以要颁布法律,与天下人共同遵守的原因。凡是诬陷他人之辞,大多都是虚假的,只会在背地里恶意中伤,而不敢拿到桌面上公开辩论:他们也许会说,岁月太长,无法查实;或者说,影响不好,应该隐忍;或者说,行迹未露,应找个借口处置;或者说,只需不用此人,何必公开罪状,进行羞辱。这些话看似敦厚,但其实包藏祸心,伤害善良之人,达到其奸诈的目的,再没有比这种办法更卑鄙的了!如果苗晋卿父子确实犯了大罪,就该公开审判,明正典刑;如果是被人诬陷的,岂能令其兄弟莫名其妙地受到贬谪。审理案件,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令嫌疑人理屈词穷,然后再加以惩处,这样天下就没有蒙冤之人,君王也不会听信谗言了。”对于德宗劝他接受鞭靴之事,陆贽亦说道:“对于官员接受贿赂,即使是一尺布,根据法律也要受到惩处。对于下级官吏尚且如此规定,身居高位的大官,引领着社会风尚,岂能宽纵?一旦开始贪污,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先是鞭靴,接着就会接受金玉。眼里看到想要的东西,怎能保证内心不乱?一旦与行贿之人建立了私交,又怎能拒绝其下一步的请求?一点点积累下来,就会泛滥成灾的……如果我接受某人的东西,拒绝了另一人的东西,那么遭到拒绝的人就一定会心存疑虑,如果一概予以拒绝,大家都认为这很正常,就不会有什么担心了。”在德宗看来,自己完全是出于对陆贽的关心才说的,而陆贽却毫不领情,甚至让自己感到非常尴尬。接着就发生了李巽上告窦参交通刘士宁之事,德宗打算诛杀窦参,并没收其家产,陆贽则一再上书回护,但德宗不听。
贞元九年五月,陆贽起草了《论沿边守备事宜状》,提出了备边六失及应对之策,已见前述。其中说到的“力分于将多”和“机失于遥制”,要求德宗设置统兵元帅,德宗肯定是不会接受的。同年夏秋,京兆受灾,豌豆全损,京兆尹李充奏请百姓以大豆充豌豆上缴,德宗原已批准,但度支裴延龄却上奏请求将豌豆折价由百姓上缴。陆贽认为,豌豆受灾,原本应予全免,但因系马匹饲料,改由大豆,也是不得已从权的做法,而裴延龄却建议用豌豆应缴数折价由百姓上缴金钱,更是伤害百姓的事,“伤风得财,非谓理道”,予以批驳。此后,德宗与陆贽在处理刘士宁和李万荣一事上也意见相左,陆贽认为不可再行姑息,而德宗却无视宰相意见,任命李万荣为宣武留后。贞元十年年初,德宗与陆贽又因左降官沾恩量移一事意见不和。贞元九年是德宗即位十五年纪念,冬至时,德宗下诏大赦,并规定对于左降官和流人在两个月内办理好从边地调往近处事宜,对于已经调往近处的左降官恢复爵位。这本来是件好事,但德宗出尔反尔,故意拖延,诏书颁布近半年却毫无进展。陆贽遂接连递交三篇奏章,要求尽快办理。德宗派人对陆贽说:“根据旧例,左降官遇到大赦予以量移,不过三五百里,如今所规定的似乎有所突破,又接近于兵马驻屯之地以及交通要道的郡县,事情恐怕不妥。”陆贽又上书,称:“王者,以诚心待人,虽然对臣下可以责罚,也可以恼怒,但却不可以猜忌、嫌弃、记仇。将臣下贬谪到远地是为了惩罚他们没有尽职,赦免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改过自新。如果没有惩罚,就会令国家丧失威信;如果没有勉励,就会令人自甘堕落。虽然有晋升有贬谪,但这都不是出于君王的个人爱憎。执行法律将其暂时贬谪,爱惜人才则又将其逐渐升迁,人人知道会被重新任用,谁不加倍努力?何必担心他们会破坏制度?又何必害怕他们会心怀怨恨?假如认为他们自从受到贬谪,就会心怀怨恨,处处防备,始终不再重用,就会造成改过的人无法补救昔日的过错,才能无法施展。人之常情就是:穷则思变,走投无路时或许会喜乱乐祸。如今如果仅仅迁移三五百里,还没有离开本道,所迁之地甚至比原来的地方还恶劣,白白增加了迁徙之苦。另外,当前郡县一般都拥有郡兵,各地很少没有驿站的,如果把他们猜忌到如此地步,只能显示陛下胸怀太狭隘了。”在用人方面,陆贽与德宗也说不到一块去,德宗为人猜忌,以爱憎用人,就连中下级干部的用人权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陆贽认为德宗的用人存在“因人废官”、“不考实”、“求精太过”、“嫉恶太甚”、“程式乖方”、“取舍违理”、“循故事而不择可否”等七大弊端,但德宗根本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