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11-15 18:25:03
(二) 皇位害人
没当皇帝之前,司马昱没病没灾,身体硬朗,一口气活了五十二年;登基以后,他突然觉得不行了,有劲使不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让他揪心的不是外患,而是内忧。
外患是指北方的前秦、前燕等几个胡人政权,虽然兵强马壮,却突破不了长江天险,不足为虑;内忧就是手握重兵的桓温。他能废了前任皇帝司马奕,就不能故伎重演吗?司马昱对这个权臣最为担忧。
登基当日,即咸安元年(371)十一月十五日,司马昱就觉得有些不对。朝堂四周,都是桓温手下的兵丁,挺枪执戟,让人心寒。司马昱心惊肉跳,请桓温进殿谈一谈。考虑到桓温有点瘸,特意下诏让他乘轿入宫。这可是极为罕见的待遇,除了皇帝,谁有这个资格?
君臣相见,没等开口,司马昱竟然泣下数十行,把桓温惊得一呆。桓温原本打算丑表功、大吹自己废一帝、立一帝的能耐和功劳,想让皇帝记住“没有俺桓温,就没有新皇帝”的道理。现在望着新皇老泪纵横、涕泗交下的摸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扭头、转身、一溜烟走了,好像不瘸了。
莫不着头脑的桓温,回到自己的住处,摸了摸脑袋,还在,这才长出了口气,心中道:皇帝这个东西,着实厉害,哭也能吓煞人!他定了定神,决定给司马昱来个下马威,不能让他耍威风。
司马昱登基的第七天,桓温打了个报告,要求罢了武陵王司马晞的官。
司马晞是司马昱的四哥,是司马昱五兄弟中唯一在世的,时任太宰。此人自幼好武,不爱读书,成人后对军队极为热心,在自己的府中还收养了一大群亡命之徒。桓温怕他闹事,对自己不利,就诬陷司马晞勾结叛军,暗养死士,居心不良,立逼司马昱撤他的职。司马昱屁股还没坐热,当头吃了桓温一闷棍,眼冒金星,低下脑袋批准了桓温的请求。他知道,这个桓温,得罪不起,惹翻了他,自己会从皇位上翻下去的。
司马晞和他的两个儿子,莫名其妙的丢了官,面面相觑,低声咒骂司马昱:这个皇帝,真窝囊!
司马昱不得不窝囊,因为桓温派自己的亲信在宫中负责警卫工作,时刻监视皇帝。看着那些兵丁手中的刀枪,司马昱就手摇脚颤。
事情并没有算完。心怀鬼胎的桓温,生怕司马晞死灰复燃,更怕司马晞与司马昱君臣同心、兄弟联手对付他,必欲斩草除根,置司马晞于死地,彻底斩断司马昱的左膀右臂,为自己篡位扫清道路。
不久,桓温让自己的弟弟桓秘逼迫新蔡王司马晃,到司马昱面前自首,说与司马晞等人组成了一个小集团,意图谋反。司马昱明知有诈,但不敢明言,只能故伎重演,默默流泪。旁边的桓温见皇帝如此不堪,不顾司马昱的颜面,亲自喝令将司马晞父子等人全部押入大牢。
过了两天,桓温指使爪牙上书司马昱,说司马晞等人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建议将其斩首示众。司马昱救兄心切,突然强硬起来,死活不同意。
桓温见状,不得不亲自出马,写了一篇言辞激烈的奏书,杀气腾腾地宣称绝不能让司马晞活在人间。
司马昱览奏,心潮起伏,又哭了一场。痛定思痛,他决定与桓温死抗,在死棋腹中硬要走出一步活棋来。
在司马昱看来,自己登基刚刚一个多月,要是处处受人摆布,以后咋办?何时才算个头?还像个帝王的样子吗?此其一;司马晞毕竟是自己唯一在世的兄长,手足情深,不能让他死在自己的手里,那样会使别人戳自己的脊梁骨,说自己无能,连哥哥都保不住,还当什么皇帝!人心不可失。此其二;司马晞尚武知兵,是自己的一个好帮手,只要留得命在,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到时候对付桓温还能有些指望。此其三;假如今天应了桓温,斩了兄长,明日桓温又提出让他这个皇帝更难堪的要求,怎么办?此风不可长,此事不能办,此人不能让!
通前彻后的想了一整夜,司马昱擦干老泪,亲笔写下诏书给桓温,大意是:你如果承认俺还是个皇帝,你就饶了俺哥一命;否则,俺让出这个位置给你!
一向胆大包天、目无皇帝的桓温,读完诏书,大吃一惊,汗流浃背,面色惨白。他是想篡位,但觉得时机不到,暂时还要利用司马昱过渡一个时期。现在司马昱居然主动要求让贤,让桓温措手不及,慌乱异常。
定下心来,桓温想了想,实在不敢在短短一个多月内连废两个皇帝,那会引起天下大乱的,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的,还是暂时听皇帝的。这个一向咄咄逼人的老贼,能伸能屈,改口说留下司马晞的性命也行,但必须严肃处理。
能保住兄长的老命,已经是上上签了。司马昱也怕把桓温逼急了,把自己这个皇帝也搭进去,就下了道诏书,免去了司马晞父子的爵位,流放外地,至于那个所谓谋反小集团的成员,就顾不了他们的性命了,统统斩首。
为了安抚杀人未遂的桓温,司马昱提拔他为丞相,仍然保留大司马的原职,并请他留在京城辅政。桓温心中有些发毛,没敢出任丞相,亦没敢留在京城,而是跑回了姑孰(今安徽当涂)驻地,在精兵猛将的护卫下遥控朝廷。
救了老兄的命,司马昱又开始担忧自己的命运。他是看明白了,桓温早有不臣之心,篡位之事必然发生,除非老天愤然出手,不让这个老贼活到那一天。然而,只要桓温在世一天,司马昱就难过一天,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恰在此时,比睡不着觉的皇帝还能熬夜的、负责夜观天象的钦天监的专家们,战战兢兢地向他汇报,道是天象示警,大事不好。
原来,咸安元年(371)十二月二十七,号称太岁星的火星,忽然逆行,直逼被目为帝星的太微星。两个月前,火星曾经掠过太微星,是以小犯上、逆臣逼君的征兆,结果是司马昱的前任司马奕一个月后被废黜。
此番火星倒行逆施、卷土重来,着实吓得司马昱够呛,觉得自己怕是要重走司马奕的老路。他哆里哆嗦地对值班的中书侍郎郗超说:“命运的长短,俺从来就不在乎,只是有些不明白,不会再有废黜皇帝的事再发生吧?”郗超是桓温的铁杆亲信加心腹幕僚,自然了解桓温的心思,当即答道:“皇上请放心,大司马桓温忙着呢,又要防备国内的不安定因素,又要对付境外的敌对势力,腾不出手来再干别的大事。俺以一家百口的性命担保,您绝对没事!”司马昱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一半,接着道:“你回去看看你父亲,对他说,家国之事到了今天这种地步,都是因为俺没本事,实在有愧啊!”他又念出了两句诗: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吟罢,怔怔地又流下了泪。
司马昱的意思,是想把郗超拉到自己这边来,让他做一位匡扶正义、拯救皇帝的忠臣。他也不想想,郗超的确忠诚,但忠的是手握重兵的桓温,而不是手无寸铁的皇帝。君择臣,臣亦择君,郗超绝顶聪明,怎么可能拉朝不保夕的司马昱一把呢!
日亦思,夜亦愁,年过半百的司马昱就这样折腾着自己并被别人折腾,终于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