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一个人来的?怎么不多叫几个警员?”蕾蓉有点生气,指着半空中的火光对马笑中说,“这是严重的骚乱,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连一辆警车也没有来?”
“姐姐!”马笑中说(他叫的这一声用的天津腔,听起来是“结借”),“第一这不是我的地面儿,不归我罩着;第二这种事儿出了,公安一出动就算是‘群体性事件’了,肯定越闹越大,有些人巴不得再在网上瞎煽呼些什么呢。我刚刚跟管这片儿的孙大倭瓜(搞不清是公安队长还是黑帮头子的外号)说了,找几个地痞过来,每人拎一酒瓶子一把烤大腰子,来了就搅局,不知道的以为是两伙子流氓聚餐,喝高了打架呢,三五分钟就摆平了——姐姐,有人跟路边拉泡屎,你非跟他们掰扯要讲公德,那肯定把你越熏越臭,怎么办?你跟旁边再撒泡尿,外面人看了:哦!原来这就是个茅坑啊,都绕着走,事儿就算完了——您说我说得在不在理儿?”
蕾蓉惊讶地看了这个歪嘴巴的矮胖子一眼,心中着实到有些佩服。
日期:2014-01-14 22:23:00
“这个人怎么办?”郭小芬看了看趴着的那个,还有地上裂成两半的砖头,“不是吧!你连把枪都不带?大街上捡块砖头就来救我们?”
“谁说老子没带枪,在裤裆里——”马笑中猛地想起这是在蕾蓉面前,说话不能太放肆,赶紧改口:“在腰里别着呢!”他蹲下来朝那人的脸蛋上狠狠扇了两巴掌,听见那人的呻*声,站起来道:“没事儿,死不了。小郭,你一福建人,不懂我们这儿的重要物质文化遗产——大板儿砖,这玩意儿拿粘土烧出来的,拍不死人,不算凶器,但绝对能让人歇菜,所以是流氓居家旅行的必备品。这孙子想打死你们,我拿板儿砖拍丫算客气的,回头一调查,一准儿认为是流氓斗殴,齐活儿!”
“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当警察的,怎么处处拿流氓当榜样啊?”郭小芬皱着眉头说。
“流氓怎么了?”马笑中歪歪嘴巴,“每个成功警察的背后都有一串不成功的流氓。”
蕾蓉打圆场:“快走吧,有什么话离开这里再说。”
三个人匆匆离去。
喧嚣声渐渐散去,黑暗的巷子里一片死寂。
很久,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慢慢地走进了巷子口,看到地上趴着的那个人,蹲下身,把他扶了起来:“你怎么样?”
“她们跑了……”那人说,“我被拍了一板砖,疼死我了,快送我上医院。”
身穿黑色大衣的人点了点头,把大衣脱了下来,垫在地面上,然后扶着他躺下,问他:“伤口在哪里?”
“右边脑壳这里……”
黑色大衣站了起来,走出巷子口,从一户人家堆在门口的砖垛里搬了三块砖头,回到受伤的人旁边。
“你拿的什么啊?”伤者的眼角被头上流下的血浸了,夜色又浓,所以看不大清楚,但是一种第六感让他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
“没什么……”黑色大衣重新蹲在他身边,看了看夜空,出了一会儿神,蠕动的嘴唇仿佛在祈祷着什么,然后低下头,非常温柔地说,“你真幸福,能这么快解脱痛苦,你知道吗,一个人活得时间越长,痛苦就越多……”
接下来,他就拿起一块砖头,朝那个人的右边脑壳一下一下地砸了起来。
幽暗、寂静的小巷里,传来“吭,吭,吭,吭”的声音。
缓慢、沉重,而且很有节奏。
(第三章完)
日期:2014-01-15 19:32:00
第四章 绝 杀
被踏要害处便死,骨折、肠脏出。若只筑倒或踏不着要害处,即有皮破瘾赤黑痕,不致死。
——《洗冤录?卷之五(牛马踏死)》
下半夜的时候,蕾蓉突然醒了。
掀开身上的薄被,她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残月,稀薄的月光洒在床沿和地板上,笼了一层纱似的,她不禁想念故乡了:夜月红柑树,秋风白藕花,烟波含宿润,苔藓助新青……就算是在这样静谧的夜晚,独自依偎在宝带桥上,也能听见澹台湖里鱼儿们的戏水声吧。
多久了,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醒来,并再也无法抑制翻覆的心潮。
刚刚从学校毕业,到纽约验尸中心做实习生那会儿,白天跟着导师解剖一具尸体,夜里简直不敢躺下,因为只要躺下,就会产生一种自己躺上了验尸台,要被冰冷的解剖刀开膛破肚的错觉:为了避免粪便排泄物污染其他脏器,先要取出肠脏,然后用骨锯锯开肋骨,把肺、心脏、脾脏、肝脏像舀肉馅一样挖出,其间难免牵引到蜘蛛丝似的血管和黄色油腻的腹部脂肪,于是,戴着橡胶手套的指尖总残存着滑腻的吱吱响……实在累得撑不住了,躺下了,也圆睁着眼睛,不由自主地把那血淋淋的解剖全过程在脑海里重播一遍,黑色的天花板在眸子里却是一片血红。倦意袭来,沉重如铁的眼皮闭上了,刚刚进入梦乡,电锯锯开头盖骨的刺啦刺啦声就在大脑皮层上响起,惊醒并吓出一身冷汗,成了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时她还在美国,跟着大名鼎鼎的首席司法病理学家迈克尔?巴登博士实习,她最佩服的事情,大概就是上午做完腹腔解剖之后,博士能神色如常地吞下五分熟的烤牛肉——要知道她能在工作之后不呕吐一场,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
直到一次午餐会上,她无意中听见一个女士,也许是马里恩?罗奇,问迈克尔?巴登:“难道您每天解剖尸体时,不会感到恐惧吗?”
“我是一个法医,我没有时间恐惧。”迈克尔?巴登淡淡地说。
有如醍醐灌顶!刹那间,蕾蓉明白了博士克制恐惧的全部法宝!
“没有时间”——这四个字中包含了太多的意义:须知死者的时间比生者还要宝贵!一个人死亡1小时后就会出现尸斑,如不及时检验就有可能和生前损伤形成的皮下出血混淆;4个小时后会出现四肢肌肉僵硬,如不及时保存将无法考证死者死亡时的体位和姿势,8小时后苍蝇产下的第一批虫卵开始孵化,如果不抓紧时间尸检,产生的蛆虫将无情地破坏尸体上的伤口……死神看着秒表一般,每一秒都试图夺取尸体上的犯罪证据,尸体每丧失一部分完整、证据链上就有可能出现一部分缺失,一旦错过的时间太多,死者的冤屈将会永远地沉入地下,而漏网的杀人者将会寻找着下一个可以屠戮的生命……要抓紧啊!要抓紧啊!要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要不顾蛆虫在手套上的蠕动,开始尸检,要在收集尸块甚至碎肉时睁大眼睛而不是战战兢兢,要尝试着拒绝在口罩内侧涂抹冬青油,这样才能分辨尸体上有价值的异味……这样紧张和匆忙,哪里还有时间恐惧呢?再说,又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每一个冤魂都期盼着法医帮他主持公道,就像患者哀求着医生替他解除病痛一样。
没有时间恐惧,更无须恐惧!
渐渐地,蕾蓉不再会在夜间惊起了,她能够在下班之后,正常地进餐、休息、睡觉,躺在床上时也能很快地安然入眠,一整夜都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