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3-05 20:07:07
【青春.都市.情感】 那年夏天我还爱你 第十五章 别为我哭泣 13
一进帐篷,她双手捂着嘴巴,小声哭了起来。这几天她经常背着他偷偷哭泣。因为她心里明白,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最终他都会离她而去。她留不住他的心。他有自己的家,有爱他的女人。而她只是一个后来者。
她用火柴点燃了酒精炉,把小锅放在蓝色的火上,往里面加了一碗从山里打来的泉水。然后站在这座专门用来烧饭和储存给养的帐篷的窗户边,痛苦地伸出双手,把那张白蛰的小脸埋入其中。从指缝里,她看到夜里的月光下,周围的一切全变成了黑色。
她想离开这座帐篷。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这一刻她害怕独处一室。因为太累了吗?因为心太悲伤了吗?她关掉炉子,大步朝帐篷外面走去,头也不回地上了那条通往山顶的林中小径。她站在一处悬空的石头上,然后抬头看天,仿佛要试着从一轮明月的光影里清楚自己的孤独。不久她又原路返回,走近那座飘浮着呼噜声的帐篷,她挑开门帘走了进去,把已经放下来遮光的窗帘再一次卷起来,让夜晚清凉的山风徐徐吹进帐篷。
月光和风一起从窗口飘了进来。一缕散开的光波照在谢家玮的地铺上,映出他的身体和脑袋。对她来说,那张脸就是一块珍贵的古人留下的水玉石雕。在最初的幽暗里,他的头发乌黑又模糊,但是这会儿月光已经照亮了它们。他那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嘴唇,被一轮明月照得象清泉洗过的一样。
她盘腿坐在他的枕头边上,这样她就能靠在大背囊上面对他。这一刻,她似乎变得沉默寡言。她突然身体前倾,双肘支在腿上,双手撑住下巴,然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白天的时候她经常陪他说话。有时候他会突然沉默不语。看得出来,他并没有用心听她讲话。他的心已经飞到极遥远的地方,脸上流露出沉思和迷惘的神态。她知道,他又想起那些伤心的人和事了。想起那个因他而死的女孩。想起那位怀孕的爱人。想起他那娇媚有病的未婚妻。
每当这样的时刻,她都会放开他的手,悄无声息地离开帐篷,把他一个人留在怀想的海洋里。
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是在蜈支洲岛,那一年她还不满十岁。那个夏天非常炎热,蝉在树上叫得很响。她和父母以及他们的朋友,在凉爽的海边手舞足蹈,吉它声在岛上的夜色里悠悠回荡。
他们提到他的名字,以及一个好朋友的孩子离家出走的故事。当时她就坐在篝火的对面,耳畔响着随风而逝的音乐。突然,竹杆舞的场地里成年人全部消失,唯独一个男孩站在火光里跳舞。
那一刻再没有什么比他更令她神往了。他那瘦弱单薄的身板就象漂流在海上的小木筏,星月的微光映出他脸上和额头上的汗水,他赤裸着双脚,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衫,当海风掠过的时候,T恤象旌旗一般呼呼作响,那孩子仿佛变成一道黑色的火焰或者飞天的黑色闪电。
她看见夜晚的海洋包围了他,偶尔会有白鲸经过他身后的水域。他的周围充满了危险和凄凉。她看见他的小木筏孤零零地漂在海上。他不停地用手划水,他划呀划呀,企图改变木筏的方向。他的手碰到一块隐藏于水下的礁石,顿时鲜血四溅,他周围的海水被染成了夕阳的颜色。她看见他脸上没有半点痛楚的表情,他毫无畏惧,双手继续划水。他不需要向大海和命运低头。
她想象着自己象个大人那样把他带走。象一道光那样引领他漂进了没有鲨鱼的海域。周围风平浪静,鸦雀无声,除了月光和星星的歌唱,再没有其它的声音。她看到一些只有梦里才有的光景浮现在眼前。
他们一起漂入光波粼粼的海湾,经过堆满渔船尸骨的小岛,藏于波涛深处的罗盘,埋在海底珊瑚礁盘下面生锈的铁锚。他们漂呀漂呀,他们的小木筏一直向南。他们看见白帆在涌动中渐渐弯曲,听见轮船的笛声在远方拉响,飘散的余音乘着大海的波涛奔扑而来。
他们听到渔女的歌声,看见她们痴爱的那些宽大的肩膀,在一曲曲唱晚的潮水里沉浮。他们用手捞起一只只泛着白光的星螺,从它们的唇里,他们找到了沉船,那些甲板,以及泥沙里发暗的青瓷。还有那些镶铜的铁锚,如今上面长满了绿锈,那些镌刻在铁锚上的指纹还带着血迹,象一只只玛瑙石般的眼睛盯视着他们。
她和他都来自大海,他们在海洋上长大,他们都是大海的儿女。那些年她经常做与他有关的梦。虽然他们既无相见、也没偶遇,但她的梦里经常有他。她对他的了解越多,心里的怨气和怒火就越大。她觉得他的行为没经过大脑,实在是鲁莽,实在是作贱自己。假如有一天他们有缘街头相遇,她一定好好教育他。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有权力管束他。
与他相比,她更喜欢甜甜的织网小调,喜欢那些绿绿的幼鱼,藏身在沙滩深处冰凉的水窝。她喜欢炎热的夏天,当风吹过的时候,青春的浪花便四处飞扬。
她还记得十岁之前的那场幻觉,那个穿着黑衣在蜈支洲岛上跳舞的男孩。当篝火熄灭的时候,音乐在他四周散去。他离开那些粗大的竹杆,那些唢呐手和弦琴师,他的手越过她的视线伸向夜色的深处,于是风停了下来,大海瞬间变成一座座凝固的沙山。男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蝴蝶状的海岛,脚下的小木筏缓缓驶向海洋的深处。
她仿佛听见他对她说:“在海洋上,我最喜欢珊瑚!”
但她可不想做个象珊瑚一样的女人。至少那天晚上她和他在夜店里偶遇时,她就不是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他的眼前。她如今非常后悔,当时她对他太轻浮,不但毫不客气地动手动脚,还口口声声说要睡他。上天安排的机缘就这样被她给糟蹋了。这些年来她的那些梦算是白做了。每一个梦境的形成,都凝聚了她大量的心血。如今这些梦,已经变成十足的白日梦。
她又看见他的眼角挂着泪水。那些泪水反射的月光惊扰了她,把她的思绪从畅想中拽了回来。她知道他又做恶梦了。象往常一样,她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替他抹去流到脸上的泪水,又悄悄送上一个吻,而后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后半夜的月光已经西斜。他看见她两眼呆呆地盯视着幽暗虚空的一角。一张年轻美丽的脸,黑色的长发扎着马尾巴,身陷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之中,她的神态看上去很安静。背后的月光渐渐从帐篷的窗口移到外边,星光明亮的夜空,山林,初雨微融。
他一声不吭地看了她片刻,手指悄悄伸进她雪白的手指当中,感觉到一片冰凉。她忽然间回过神来,见他正对着自己微笑。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是九五年的。和我未过门的媳妇一般大。”
“你是哪年的?”
“九0年。”
“你一定饿了吧?”
“嗯,有点。”
她站起来用一只拳头敲了敲脑门。“怪我,怪我!我给你煮荷包蛋去。”
十分钟后,她端着一碗荷包蛋走进来时,帐篷里已经空无一人。她吓了一大跳,后悔刚才没把链子给他锁上。她想他应该跑不太远,或者只是在附近散散步。这么多天他一直躺着,如果感觉精神不错,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
她跑出帐篷,在附近来来回回寻找了许多遍,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她不断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在月下的山林里此起彼伏,回荡至极遥远的地方,但也没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