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开口,病房气氛沉默得厉害,吴姐眨着眼,看到我后眼里有几丝希冀,很快又转至黯然。吴父默默地看着女儿,轻轻走上前,为吴姐掖好了被角,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令得吴姐悄悄侧过头去。
许久后吴姐强撑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望着我眼光中充满说不出的欢喜,如玉的脸庞轮廓依然姣美,只是相比数月前清瘦了太多,整个人显得万般憔悴,脸颊上似乎没有多少血肉,全然是触目惊心的苍白。往日漆黑如星的水灿眼眸,如今早已失去了光彩,黯淡得只剩下绝望与无助,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机,就像是失去斑斓色彩逐渐浑浊的玻璃珠,种种绝望的情绪在望向吴父与那个女人时,尤为明显。
这种不再明净的眼神我不止一次见到,每次,眸子的主人总在面临生机涣散,等待即将濒临的死亡。那些眸子中所失去的,可能是生活的希望,或许是偏执的坚持,又或者是被痛苦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吴父极为担忧地询问了一番,在吴姐轻轻摇头后,又嘱咐了几句便与那女人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我们独处。放在往日,吴父定然会仔细盘问我和吴姐的关系,并严辞厉色地教育吴姐,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吴姐静静地看着我,时而会浅浅笑笑,伸出手抚摩着我的脸颊,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仿佛能让眼眸明亮起来,脸上也出现几丝血色。她并没有开口,我沉浸在不安与彷徨之中,气氛安静异常。
“好抱歉啊!”吴姐勉力一笑,“每次都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没用?老是生病。”
我摇了摇头,握住她的双手,任泪水滚滚而下,心中的悲伤浓郁得无以复加。难道又要……又要面临生离死别了吗?
“别哭了,你看你,弟,也不怕惹人笑话!”
日期:2013-07-14 21:12:00
对于这个亦姐亦友的女孩,虽然重逢不久,但这其间经历的事却是一点不少,堪称患难与共。回想起总会觉得很惊讶,从初识到分离再到突然邂逅,中间久隔的时光却没有半点疏离,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即便天各一方再久依然会心有灵犀。很多时候,我分不清对待她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或许有感激,有倾慕,有疼惜,也有亲情与朦朦胧胧的男女之情在里面。
但大山那件事,说到底也让我将怨恨间接归咎到她身上一些,说到底她完全无辜,其实我只是需要个宣泄的借口,或许应该只怪自己太愚蠢,总以为世上事情应该有个理由,却不知,很多事情,从来没有为什么。
“弟,我们出去走走吧,来这边读书几年,其实除了和你逛过街,对这城市还陌生得很呢。”吴姐突然叹了口气,脸色满是遗憾,轻轻道。
我定定望着吴姐,见坳不过她只好点了点头。待她好整以暇,我们背着吴父从住院部后面溜了出去,阵阵刀子般的冷风吹来,外面的世界天寒地冻,让人直打哆嗦。
冬日的街头相比往常,萧索得厉害,连铺子都无精打彩地半掩着门,店主哈着气缩着脖子有一搭没一搭招呼着。这种天气人们大都不愿出门,偶有路人也是行色匆匆,生怕走得慢了会被狂风骤雨所缠上。若要是换在乡下,腊月时节除了地里活计,平时在野外几乎连鬼影都不会看到一个。
一如往日,吴姐小女孩般东瞧瞧,西摸摸,脸上洋溢起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神停驻在冬日里依然流落街头的老人身上,掏出钱来轻轻放下。可那一声声感激涕零的背后,谁又会知道,这个女孩身体状况比他们还要惨淡呢?
天空是阴郁的,难得没有雨水绵绵,我向公司告了假,与吴姐涉足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处,走过的,再走上一遍,没走过的,便不要留下什么错失。有时候甚至来回往复地陪她坐公交车,一整天都乐此不疲。更多时候走在吴姐学校,陪她去上课,或者闲逛时偶遇公司同事,我们都会以恋人相称,极尽自然,没有半点尴尬。
在我希望日子能一直这么下去,不要有任何改变时,吴姐身体状况却一天不如一天,连咳嗽都会带出血丝来,但她坚持要走下去,这种固执,我无法拒绝,只有尽可能的顺从。
这个周末,我们像真正情侣般混迹在为数不多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信步游走,将美好风景一一印刻脑海,或者摄入手中。当我们沿着条幽静的林荫之路走到尽头时,前方呈现一片不规则矗立的破旧民房,其间靠山的一口井边,有个人正在奋力地打水。
我看着那人背影眼熟得厉害,拉着吴姐走近,却发现是刘结巴。
刘结巴也看到了我,表情稍许有些错愕,又看了看吴姐,呆了呆后顿时对我挤眉弄眼起来,就差没来一句:“我……我……我懂……”那表情看得我万分难受,恨不得上去给他几巴掌。
交谈片刻我才得知他家便是住在这山后的,地方已处在城市边缘偏僻得很,好在环境不错。他打水是准备挑给山上做活的爷爷,顺便带些给庙里的师傅,山上蓄水的池子都结了冰,吃水困难,井水冬暖夏凉,正合时宜。
且不说刘结巴能不能有力气挑上山,光是这份孝心就足以令人竖起大拇指,刘结巴还邀请我们上山游玩。索性无事下我和吴姐跟在他身后沿着人工开凿的小路走上山去,一路刘结巴挑着担子,哼哼唧唧地吆喝着,渐渐利索后也能与我们聊上几句。好在这山并不高,路也不算崎岖,否则我真怀疑他会不会半路水就泼光。
到了后山,远远就看到一片恢弘的寺庙,被密林掩映在山前,隐隐传来诵经声与钟声,悠悠扬扬,听上去心里止不住的平静下来。而我们所在的地方比较荒凉,前方除了几亩菜地,一座小庙,基本没什么其它建筑。
刘结巴正欲引路,从那庙里忽然转出个形容苍老的和尚来,慢慢走至近前,双手合十,朝着我和吴姐,深深拜了下去。
日期:2013-07-14 21:13:00
这一幕让我与吴姐齐齐愕然,相顾间看到的尽是迷惑之色,显然俱不熟识此人,那么眼前这般情形实在让人有些琢磨不透。自打照面起这老和尚根本一句话不多说就来到咫尺之距,面朝着我们,深深拜了下来,光秃无毛的脑袋几乎都快要垂至地面,孱弱瘦削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颤栗,像是截腐朽得只剩躯壳的老树枝,令人生恐他这腰一旦弯下去,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周围人踪全无,露天底下也没有任何神像之类的供奉,刘结巴更是站在路的另一侧目瞪口呆矗立不动,两只手还僵硬在半空,脸上表情分明是惊讶之极。如此看来,这老和尚若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毛病,那他拜的自然是我和吴姐。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怪异感,明明年龄足以能做我们爷爷甚至太爷爷的老人,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直接朝你拜下,还是个穿着老旧袈裟的和尚,这种举动简直突兀到极点,让人感觉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百倍。
稍稍愣神我急忙避让开来,伸手就欲将吴姐揽到身后离他远点,谁知道这老和尚是不是脑子糊涂,万一发什么疯做出过激行为伤到吴姐那可就糟糕了。吴姐现在身体状况虚弱到极点,起阵大风都能吹跑,更何况这么大年纪一人作出此等举动,不是要让我们折寿么?换搁谁身上,都恼火呀,若不是看他一把年纪,我恨不得几脚踹死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