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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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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得不去习惯父亲在河水上漂浮这个念头。但事实上却不能,我们从来没有习惯过。我觉得我是唯一多少懂得父亲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的人。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他怎么能够忍受那种困苦:白天黑夜,风中雨里,酷暑严寒,却只有一顶旧帽和单薄的衣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命在废弃和空寂中流逝, 他却一点都不在意。从不踏上泥土、草地、小岛或河岸一步。毫无疑问,他有时也把船系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也许小岛的顶端,稍微睡一会。从没生过火,甚至没有划燃过一根火柴,他没有一丝光亮。仅仅拿走我放在石穴里的一点点食物——对我来说。那是不足维生的。他的身体怎么样?不停地摇桨要消耗他多少精力?每到河水泛滥时,裹在激流中那许多危险的东西——树枝、动物尸体等等——会不会突然撞坏他的小船?他又怎么能幸免于难?

他从不跟人说话。我们也从不谈论他,只在脑子里默默地想。我们从不能不想他。如果有片刻似乎没想他,那也只是暂时,而且马上又会意识到他可怕的处境而从中惊醒。

姐姐结婚了,母亲不想举办结婚宴会——那会是一件悲哀的事,因为我们每吃到精美可口的东西,就会想起父亲来。就像在风雨交加的寒夜,我们睡在温暖舒适的床上就会想起父亲还在河上,孤零零的,没有庇护,只有一双手和一只瓢在尽力舀出小船里的积水。时不时有人说我越长越像我的父亲。但是我知道现在父亲的头发胡须肯定又长又乱,手指甲也一定很长了。我在脑海里描出他的模样来:瘦削,虚弱,黝黑,一头蓬乱的头发,几乎是赤身裸体——尽管我偶尔也给他留下几件衣服。

看起来他一点也不关心我们,但我还是爱他,尊敬他,无论什么时候,有人因我做了一些好事而夸我,我总是说:“是爸爸教我这样做的。”

这不是确切的事实,但这是那种真诚的谎言。我说过,父亲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我们。但他为什么留在附近?为什么他既不顺流而下,也不逆流而上,到他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他的地方去?只有他知道。

日期:2013-04-30 08:14:51

姐姐生了一个男孩。她坚持要让父亲看看外孙。那天天气好极了,我们全家来到河边。姐姐穿着白色的新婚纱裙,高高地举起婴儿,姐夫为他们撑着伞。我们呼喊,等待。但父亲始终没有出现。姐姐哭了,我们都哭了,大家彼此携扶着。

姐姐和丈夫一起远远地搬走了,哥哥也到城里去了。时代在不知不觉中变迁。母亲最后也走了,她老了,和女儿一起生活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了下来。我从未考虑过结婚。我留下来独自面对一生中的困境。父亲,孤独地在河上漂游的父亲需要我。我知道他需要我,尽管他从未告诉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固执地问过别人,他们都告诉我:听说父亲曾向造船的人解释过。但是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再没有人知道或记得一点什么。每当大雨持续不断时,就会冒出一些闲言来:说是父亲像诺亚一样聪慧,预见到一场新的大洪水,所以造了这条船。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别人这样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因这件事责备父亲。

我的头发渐渐地灰白了。

只有一件事让我很难过:我有什么不对?我到底有什么罪过?父亲的出走,却把我也扯了进去。大河,总是不间断地更新自己。大河总是这样。我渐渐因年老而心瘁力竭,生命踌躇不前。同时爱讲到疾病和焦虑的袭击,患了风湿病。他呢?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肯定遭受了更可怕的伤痛,他太老了。终有一天,他会精疲力竭,只好让小船翻掉,或者听任河水把小船冲走,直到船内积水过多而沉入滚滚不停的潜流之中。这件事沉沉地压在我心上,他在河上漂泊,我被永远地剥夺了宁静。我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感到罪过,痛苦是我心里裂开的一道伤口。也许我会知道——如果事情不同。我开始猜想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别想了!难道我疯了?不,在我们家里,这么多年来从没提到这个词。没有人说别人疯了,因为没有人疯,或者每个人都可能疯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跑到岸边,挥舞手帕,也许这样他会更容易看见我。我完全是强迫自己这样的,我等待着,等待着。终于,他在远处出现了,那儿,就在那儿,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船的后部。我朝他喊了好几次。我庄重地指天发誓,尽可能大声喊出我急切想说的话:

“爸爸,你在河上浮游得太久了,你老了……回来吧,你不是非这样继续下去不可……回来吧,我会代替你。就在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无论何时,我会踏上你的船,顶上你的位置。”

说话的时候,我的心跳更厉害了。

他听见了,站了起来,挥动船桨向我划过来。他接受了我的提议。我突然浑身颤栗起来。因为他举起他的手臂向我挥舞——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不能……我害怕极了,毛发直竖,发疯地跑开了,逃掉了。因为他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我一边跑一边祈求宽恕,祈求,祈求。

极度恐惧带来一种冰冷的感觉,我病倒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看见过他,听说过他。从此我还是一个男人吗?我不该这样,我本该沉默。但明白这一点又太迟了。我不得不在内心广漠无际的荒原中生活下去。我恐怕活不长了。当我死的时候,我要别人把我装在一只小船里,顺流而下,在河上迷失,沉入河底……

日期:2013-04-30 08:17:15

徘徊于此岸彼岸间的灵魂

——《河的第三条岸》赏析

唐金龙安素英

巴西作家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以其代表作《广阔的腹地条条小路》和短篇小说集《萨加拉纳》名世,他从社会学和心理学角度对小说文体、主题和语言等方面进行了革新。2008年高考语文试卷广东卷现代文(文学类文本)阅读所选的《河的第三条岸》便是其作品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小说以孩子的视角,通过清晰而单纯的叙述,渐次展开了一幅图画,无论是“远观”还是“表玩”,都满蕴着悠长的意味。

“尽职、本分、坦白”的父亲,与常人相异之处仅在于他“更沉默寡言一些”。然而,正是这位看似平庸的父亲却做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毅然决然地离家,走进了一种漂流的生活状态。直到终老,他再未离开过那条“用含羞草特制”的船。

“父亲”义无反顾地选择与河流终生相伴的原因似乎是难以捉摸的。但长期以来“河的第三条岸”这一充满理想光环却又遥不可及的意象,令很多人心脑神往。那是人的心灵在家庭、社会甚至人生中无所依凭时的一种精神支撑,具体在本文中便是“父亲”超越世俗的人生追求。

母亲是一个我们在文学作品中司空见惯了的形象。她善良勤劳,渴望幸福生活但又因循守旧。她对父亲的理想不理解,不支持,知道父亲的行动后,她只有一句“如果你出去,就呆在外面,永远别回来”。对于父亲的举动,她觉得羞辱,但在物质方面她却“总是把食物放在我轻易就能偷到的地方”。

而“我”每天放置在河边的食物,是父亲这种“漂流状态”得以维持的原因之一。 “我”是父亲精神的理解者和支持者,“我”还是父亲理想的继承者,所以孤独的父亲需要“我”。“父亲,孤独地在河上漂流的父亲需要我。”“我”甚至下定决心“无论何时,我会踏上你的船,顶上你的位置”。“我”对“父亲”的这种追求似乎全力支持,但对于“父亲”的行为,“我”的内心又不甚理解。当父亲接受“我”的提议后,我浑身战栗,害怕极了,甚至“发疯似的逃掉”,把父亲看作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而自己则被冰冷的极度恐惧感彻底淹没。

神秘的土地,如火的骄阳,绵延的雨季,缓缓流淌的河流,希望还是绝望,灵魂因困惑而萎靡。父亲无论怎样漂浮都走不出生他养他更有着他生命延续的此岸,但父亲终归还是开始了漂泊,在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携着灵魂的失落与精神的孤独感上路。

现实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此岸,但真正能够将精神凌驾于肉体之上的又有几人?

作者似乎在讲述一个关于灵魂的寓言,过去或者未来。作为一种精神绝对自由的至境的彼岸,毫无疑问是虚幻的。人们都在上下求索,但很多时候结果又都同父亲一样——我们到达不了那个美轮美奂的彼岸。于是,命运便在“孤独——漂泊——孤独”的轮回中延续。

但幸运的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在选择“漂泊”,哪怕最后我们还是在“尽职、本分、坦白”中终老,可我们毕竟有过了对“河的第三条岸”的向往和追寻。因为不管到达与否,“又宽又深,一眼望不到对岸”的生命河流都需要我们穿越,不管是乘风破浪还是长眠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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