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不客气，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胡胖子上车后就开始介绍：“这是金明，我的生死弟兄。这位是张姐，张紫荆，我们尸检中心最年轻最有魄力的法医。”

“唔，张姐，你好。”我转身跟她握手，她的手很细小，指头却很长，类似于猿猴的爪子。

“金明你好。”张法医礼貌地说，但是脸上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呵呵，以后您多关照，我是做敛尸的，外带有棺材卖，现在做学徒，过几年出师了，还请你多多关照。”

“会的。”张紫荆说。她的手冰冷如铁，比她的表情更冷，这种寒冷立刻传遍我的全身，让我不禁浑身一个哆嗦。

“冷血动物。”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这么一个词语来。

胡胖子给我和张姐一人递来一支烟，张姐很熟练地点上火，深吸一口，就转头去看车窗外面。我们各自吸着烟，一路上都再没有说话。汽车开进卧牛梁，气氛慢慢变得紧张起来。卧牛梁在小县城的西边，周边是一道山梁，中间却是一个巨大的凹坑。早年，这里是秦岭山脉和岷山山脉交汇，因为山势平缓，又暗合风水上讲究的“前几后案”的说法，古往今来，就是出丧埋人的好地方。因为卧牛梁地下古墓多，大约十多年前，这座山上有一次大规模的盗墓活动，小县城里男女老少纷纷出马，能挖的就挖，不能挖的做生意，买扯面，炸糕，吃食，甜醅的小摊小贩都来了，比集市还热闹。这一来，收破烂的小贩可有事干了，出土的青铜器，按斤论家，当然比废铜价格高一点。小贩转手卖给外地来的大贩，大贩再卖给更大的大贩，这一来二去，身价已经上涨了几万倍。但在当时，小城里人丝毫不知道，那一年美国纽约某拍卖会上，一只写有铭文“秦公作铸尊壶”的破烂铜器，居然卖到了几千万的天价。这一件铜器当时小县城里很多人见过，甚至，因为这器物太笨重，挖出来时，曾有人提议砸成碎片，再从坑里吊上来——对挖出来破铜烂铁，小县城里人见怪不怪，因为隔三差五就挖出来几个，这没什么稀奇。相对而言，他们更喜欢金子。一只金虎或者金龙，指头大小，就能卖个好几千，当然比那破铜烂铁有价值多了。这一股盗墓风潮持续了两三年，终于把整个卧牛梁给掏空了。一个夏天的夜晚，我坐在马路边上乘凉，看着卧牛梁上火把通明，像白昼一样热闹的。影影绰绰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阵风吹来，我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的味道。那时候我大约十岁，喜欢坐在村口的马路边上，听纳凉的老人们讲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我在听一个野狐精吃人，姊妹七个，在那只拙劣的野狐精吃到第四个姊妹的时候，铁锈的气味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接着，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好像末日来临一般，地动山摇。讲故事的老阿婆立刻站起来，用拐棍敲击着地面，像一个老和尚敲击钵盂那样，嘴里念念有词：“过喽……过喽……过喽……”我们吓得哇哇大叫，半天，老阿婆就安慰我们，说：“没事没事，是龙醒了，翻身哩，过了就好了，没事了。”老阿婆说这话的时候，有人就笑，说：“哪里是什么龙翻身，不懂科学，这明明是地震呀。”另一个人说：“你们快听。”周围的人都静下来，突然听到卧牛梁上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无数手电筒的光束在空空晃动，几秒钟之后，就戛然而止，安静如一潭死水。只有断断续续的惨叫，还在空气中回荡。人们站在黑暗中，小县城一时断电，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立着过了片刻，有个人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大声嚷着：“卧牛梁出事了！”有人问：“出了什么事？”那人却像傻子一样呵呵大笑，边笑边说：“龙口一张，就把上千人给吞了……”大家不明就里，继续追问，那人却眼神空洞，嘴里只反反复复说着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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