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劝进箴》份上，对阮籍放浪佯狂、违背礼法的各种行为，司马氏采取了容忍态度，不加以任何追究。

竹林七贤崇尚老庄，阮籍与嵇康好素食、求长生，对名山仙地自然流连忘返。

在修武竹林所处百家岩一带，以天门谷为中心，东有白鹿山，西有茱萸峰，双峰插云，对壁争峻，仰攀霄汉，下冥烟雨，自古就被誉为通元之阶。这里山林茂密、泉瀑争流、人迹罕至、岩谷幽深，历来是高僧、名士修行隐居之处。

不远之处，更有“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的苏门山。

苏门山(河南辉县西北)，一名苏岭，系太行山支脉，海拔约180米。苏门山西侧有一座山，称凤凰山，两山对峙如门。古人砍柴为樵，取草为苏。苏门者，即“樵苏者入山之门也”。因山前有百泉，故其又称百门山。它北连太行崇山峻岭，南俯碧波荡漾的百泉湖，满山翠柏一片葱绿，祠宇亭台点缀其间，景色奇异有趣，是一处美丽的山水风景区。

在一次游历中，阮籍无意偶遇了一位隐居于此的名士佼佼者：孙登。

孙登，河南人，为躲避战乱来到苏门山隐居，号苏门先生。

孙登父母早逝、终身不娶，独自穴洞而居、赤足而行，出没于共县和山阳的太行山中，整日与白云为伴。孙登夏天编草为裳，冬天则披发至腹以遮体御寒。他善长啸、好读《易经》，困倦时弹一弦琴音解乏自娱，闲来无事便练习口技，摹仿各种鸟叫，吸引百鸟汇集到自己身边。孙登很少与外界来往，终日不发一语，人见之与语不应。因为孙登性无喜怒，有村民故意把他高高抬起抛入湖中，观其是否生气，结果他从水中出来后大笑而去。孙登时时游荡人间，所经之家，给他备衣食的，全不推辞，但走时却一无所取。

阮籍挚友嵇康久闻孙登之名，在苏门山中采药时曾与其不期而遇。

素有修道之志的嵇康，于是跟随孙登从游了三年。这段时间内，隐士对嵇康提问未做任何回答。稽康告别之际，最后一次询问孙登道：

“先生竟无言乎？”

一向沉默不语的孙登，终于开口作答：

“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不用其光，其结果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其结果在于用才。所以用光在于得到柴薪，以保其光耀；用才在于得到赏识，以保其寿年。如今你虽多才，可是见识寡浅，深恐难免误身于当今之世，望你慎重！”

以嵇康之才，对孙登之意自会有所领悟：

孙登作为见识深远的隐者，隐逸之举不正是为了免遭朝政猜疑与迫害吗？

不过，以嵇康之刚肠疾恶，对孙登隐居避世的建议实难接受。当嵇康自蹈大祸下狱后，自觉有负孙登教诲，遂作传世名篇《幽愤诗》，留下了“昔惭柳下（槐），今愧孙登”之名句，以表达未听孙登劝戒之歉意。

对孙登这位奇人，阮籍当然不可能不留意。

日期：2012-03-20 20:41:43

59、遥远的啸声

在仕与隐的夹缝中，方外之士阮藉走着一条荆棘丛生的乱世求存之路。

他在苏门山偶遇孙登后，随即询问其身世和所求，但孙登默然不应。阮藉又试着谈论太古无为之道和五帝三王之义，可孙登似听非听，仍是不为所动一言不发。素来任性不羁、不拘礼俗的阮藉，遇到比自己更酷的孙登，只有徒叹奈何。他索性屏息凝神，以一声长啸宣泄胸中宏图高迈之志。啸声激越高昂，在山谷间飘荡遨游，声传数里之外。良久，宛如磐石盘静坐的孙登，忽然流露出一丝笑意：

“请先生再啸一次！”

阮籍见孙登终于开口，一时间大喜过望。于是，他气沉丹田，再次发出酣放自若的长啸。啸音尚未散去，孙登已起身悄然遁去，阮籍只好惆怅而返。当他行至山腰时，忽闻山顶传来孙登鸾凤和鸣般的啸声，传响于林谷之间。

阮籍、孙登之啸，成就了后世所言“嵇琴阮啸”的美名，亦演变为游逸山林、长啸放情的典故。今苏门山上的啸台，正因达到“啸”之至高境界的孙登，隐居于此并长啸山林而闻名。

一切尽在不言中，阮籍忽然悟道了：

孙登默然不应，正是暗示在朝代更替之际保全自身的基本原则，就是谨慎少言啊！

从苏门山归来后，阮籍灵感犹如泉涌。他以长啸相和的魏晋风流和玄道仙境为旨趣，描绘了一位如啸声般玄妙万变、超然自得、精通造化的“大人先生”形象，成就了文学史上大名鼎鼎的《大人先生传》。

在阮籍笔下，大人先生是一位否定和超越俗世，同时善于养性延寿、应变顺和的道家人物。通过大人先生之口，阮籍把礼法之士喻为裤裆之虱，批评隐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贵志而贱生”的做法，更反对山中高士“生死祸福盛衰无常”的感叹，而倡导“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而敖翔”的精神。

这是怎样一位“大人”啊！“他”超世绝群、遗世独立，既是孙登化身，也是阮藉写照，更是一个彻底否定俗世、追求精神自由的完满玄学人物。此后，阮籍与人交谈发言玄远，从不论人是非，喜怒不形于色，成为韬光养晦、和光同尘的“朝隐”之士。

秋风秋雨愁煞人！嵇康的鲜血，让阮籍不得不面对惨淡的人世。

夜暮笼罩了大地，在无尽黑色衬托下，秋雨带着寒意从天际飘落在阮籍屋舍内外。

阮籍面色肃然，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在当今浑浊凶险之世，出仕者或者攀龙附凤呼风唤雨，或者一朝不慎被人蹂躏。既然游戏规则为“赢家通吃”，大官小吏头等大事，莫过于挖空心思巴结上级领导。至于黎民众生，谁又会在乎他们死活呢？哎，我独处世间，纵历青天碧海亦难排解孤寂之情，凄然落泪时所难免。原来，雨也可下得如此凄美。人生痛苦，或许不在旅途艰辛，而在方向选择上的困惑吧？

香醇美酒，阮籍继续喝。在好酒相伴下，他写下了更多咏怀诗。阮籍大半辈子学老庄，有着装不完的官场糊涂。可是，每当望着山阳方面时，仍会忍不住放声长啸，泪如雨下。

阮籍之子阮浑想学父亲放浪形骸，却被阮籍制止了。

是啊，有侄子阮咸继承自己风格已足够，还是让儿子当个本份官员吧！或许，可以让他少受一些心灵创伤。在父亲教诲下，阮浑日后竟然没有一次酒醉记录。

魏景元四年（263年）初冬，曹魏大军伐蜀捷报频传。

曹髦死后被扶上皇帝龙椅的玩偶曹奂，重提三年前曹髦诏书，命大将军司马昭升官进爵。眼看灭蜀在即，司马昭没有再拒绝，欣然受领了相国、晋公、九锡。

几十天后，阮籍在郁闷中与世长辞，享年五十三岁。

在嵇康离开凡尘仅一年之后，阮籍就与老友在天国相会了。阮籍与孙登在苏门山中的玄妙长啸，亦成为遥远的绝啸。。。。。。

日期：2012-03-21 22:14:23

60、见证

魏景元四年（263年），嵇康遇难大半年后。

一个眼神带着深深忧郁的人，独自在嵇康旧居前凭吊。

天际晚霞崩裂，暮色渐临大地。半大小孩儿们在父母呼唤声中，纷纷踏上了回家之路。邻人凄恻的笛声忽然飘来，萦回山间，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来人远眺洛阳、近睹嵇宅，不禁感慨万端、悲从中来，早已是热泪盈眶了。

山阳竹林青涛仍在，林下诸贤却已散了。

嵇康、吕安等人同情曹魏、痛恨司马氏，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在恐怖统治时代，忠直之士为正义而死，必为天下后世所景仰、历千年万世而不朽。为了保全身家性命，我不得不对统治者低头，实乃心有不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