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2-20 11:00:25

上班的车经过一个老牌葡国餐厅，外面一个浓妆艳抹的小丑正在于一只猴子做杂耍，以吸引人群的围观。那猴子如此纤细，眼巴巴地望着小丑手上的绳子，下意识地随着绳子又蹦又跳，唯恐小丑不高兴。

以前读过一本书，里面介绍民间有一种捕获猴子的方法:一块木板上挖两个小洞，木板后面放一些花生，猴子闻到花生的味道，赶紧伸手去抓，结果抓了花生的紧握成了拳头，再也无法从洞里再缩回来，木板成了一块活生生的枷锁。猴子就这样紧紧抓着花生，悬在半空，双脚乱颤，被人轻而易举的抓去。

早会上ANDY说了不少，最后还解释了一个“华盛顿合作规律”。这个规律是说：一个人办事利索，两个人办事罗嗦，三个办事哆哆嗦嗦。合作并不是人力的相加，若做的不好，有可能会导致十不如一的局面。ANDY并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事例，只让我们好好思考一番。

回到楼层，立刻有CALL可做。比特被调离，我和小游合作。小游极其聪明，一点就会，触类旁通，虽然对于酒店许多东西还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但和他比和比特合作更行云流水。跑CALL这种工作，需要和拍档有默契才行，有时候电话里头匆匆一句话包含很多意思，粗心的拍档会遗漏甚至误解，到时就费时费力费表情了。

今天的CALL挺多，但油水也多。面对客人的最后一句“还有什么能帮到你吗”，要说得表情到位，而且语调要求有极高的技巧，因为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COME ON该给小费了”。这句话造诣最深的要属炮哥，那真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千里之外的都能被炮哥最后一个“吗”字的尾部颤音感动到伏地呜咽。

炮哥在升为K哥的左右手之前（其实“左右手”即是“见习部长”），做了两年的跑CALL，积累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完全可以想象，在当年，炮哥长发飘飘，上下奔袭，左右驰骋的英姿，那是一种极致。

在过后的日子里，大表和炮哥因为一个豪放女而屡屡过招，虽然多是炮哥出招，大表不得已应招，但如此一来，名声都不是很好。而他们的冲突，大表对我几乎只字未提，认为是琐事私情，不足挂齿，所以我虽有心泼墨描绘他们的暗战，却也是资料甚少，记录无凭。

大表拥有一个最有利于他安身立命的优点:是看人总多是看到其优点，对缺点经常抱以理解的态度。就算是对于他最讨厌的渔哥，他也就不闻不问，并不存心去挑起争端。练就这个优点，需要乐观的心态和对人性中上级别的理解力，否则不能成型。因为此，虽然阿炮苦苦相逼，但大表也是苦苦压住没有和他翻脸。这一部分是大表的人脉和实力尚不足与之正面交锋；另一部分，是大表对于阿炮的欣赏。

道德经云，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这“不武”“不怒”“不与”，说是容易，临事知难。而“为之下”，更是需要极佳的修养以及深刻的领袖意识。大表不如周覆，并不喜欢读书，但他天生极能容人的性格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大表对于阿炮的“为之下”，乃是对于他优点的一种敬佩，一种谦下。不是说你能比我强，但我欣赏你，于是我包容你，来吧孩子，尽情的玩，尽情的耍，只是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但是阿炮并不这么想。阿炮这人思路极其明确，钱和女人，而首要是钱。是他今生今世的追求，其他的都是毛。别和我说大道理，别和我耍心机，你有你的长路漫漫，我有我的无索不欢，只要有钱，心就能安。

在如此简单明确的目标之下，炮哥耳清目明，匹马厮杀，所向无敌。在他之前做酒店工作的经历里，仅败在一个人手上。严格说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生存方式。炮哥的生存方式和这个人的生存方式产生了碰撞，结果以炮哥的惨败告终。

这个人有个不太好听而如雷贯耳的名字：沓码仔。

在我刚过去工作的这一年，澳门沓码仔的数量激增到三万之多。关于这个行业，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上网查阅，在此不愿详谈。简而言之，这是一种“带外面来的老板去赌钱”的职业，多为本地人所把持。

在我们“跑CALL”这一行中，沓码仔可谓是大敌。一般的情形是你手提肩扛抗了一大堆东西，心里清楚客人的来头，心花怒放地盼着三位数的小费，谁知开门的是不是老板，而是照顾他的沓码仔，换来的只是关门声，连一句道谢都没有。

这还不是最郁闷的。因为沓码仔获利的另一个渠道，也是从客人的手上获取小费，因此为博其欢心，也颇为卖力，遇到我们，则声音响亮，要求多多，务必让老板感受到他的周到细心。基本上所有免费的东西他都会让我们拿过来，然后，关门。

这是一群尚未完成学业的本地年轻人从事的工作，他们在各方面都面临着缺失，道义微薄，金钱至上——让你赢得开心他也灿烂，你跳下火坑他却不管。当然，我这里说的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存在，个别沓码仔是多么有情有义，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我没见过，我不知道。

Anyway，不同的规则，不同的活法，见怪不怪了。

今天我事不多，由于老邹休息，周覆今天培训的任务也轻松，于是两人早早下去吃午饭。

吃完饭被CALL过去办公室吃“娘惹糕”。今天酒店一年一度的“越南风情”节，所谓节日，比如有“菲律宾风情节”“马来西亚风情节”“泰国风情节”等等，无非是做出一些地方特色食物点心，慰劳外来工作者。“娘热糕”有一大盘，一大堆人在会议室边吃边说笑，KIM忽然进来问谁会写毛笔字。

原来办公室门前一直贴着两块花边小纸片，写着“YOU ARE THE BEST”和“YOU ARE GOING ON STAGE”，向来未改动。今天ANDY高层会议后一脸阴沉，一手撕下，拍桌子要写几个中国字贴上。KIM受命，求救于常哥，常哥不会写毛笔字，只拟出八个字“名似风起，客如潮来”，ANDY点头，马上要找会写毛笔字的写上，马上就要贴出来。

必定是他今天在那边又和鬼佬们吵了一架，回来以此泄愤。虽说危机刚过，但ANDY仍依然多处受制，和高层矛盾日益加深。

KIM首先想起的是老邹，但他今天休息。于是才有刚才的这一喊。办公室刚才还笑声阵阵，现在静得落针可闻。此时刚好常哥也进来，眼睛向里面一扫，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部门除了老邹，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能揽这活的。

那边ANDY在接电话，以指扣桌，呵斥可闻。KIM眉头大皱，要SHERRY叫另外部门的人帮忙，SHERRY口罩之下，一脸难色。就在这时，周覆举手了。KIM大喜，走过去把周覆拉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叫SHERRY拿来笔墨纸。

常哥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

周覆在桌子旁站着，接过了SHERRY递过来的毛笔。在此之前，他泯然众人，没有一点特别；他神情落寞，毫无一丝朝气。然而，当他接过毛笔的那一霎那，他变了。

就像西门吹雪接过了剑，周杰伦接过了麦克风，迈克乔丹接过了篮球，原本平淡无奇的人，忽而爆发光芒万丈。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风采，那是一种被压抑已久的奇光，躲在木门之后，被一把钥匙所释放。周覆蘸墨，横笔颌前，凝神片刻，下笔如泼，一挥而就——那是两行极飘逸的草书，飞动圆连，如舞其间。

KIM和SHERRY对“墨”这回事自然是七窍不通，见周覆已写成，只不知字体好坏，唯有看常哥脸色。而常哥凝目于字，无语半晌，才道，呜呼，张芝再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