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笔，收回脑中繁杂的思绪，玉帝看着那个趴在案几上认真临摹的孩子，嘴角勾起一丝寒凉的笑意。

日期：2012-07-06 21:39

【章十一】 玉京十二楼

自睡梦中醒来，睁眼见白纱轻帷，随风拂动，杨戬竟有一瞬的恍惚。起身掀开帷幕，下得床来，偌大的殿阁空无一人，只有清浅温和的光线自窗棂处透出，洒下一地光斑，徒留一室清寂。

小孩赤着脚走出殿门，心中尚有些茫然，直到看见了某只趴在门廊外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的笨狗，心里才稍稍的安定下来。

哮天犬本是耷拉着耳朵，懒洋洋的趴着，此时听到一点动静，耳朵瞬间竖起，支起上身转过身来。然后便看见了披着一身单衣，赤着双脚的小孩正站在门口处微微浅笑着看着他。原本因到了陌生厌恶的地方的各种不适，瞬间烟消云散，某只笨狗兴奋的跃起，扑食一般向小孩扑去。

杨戬本也做好了接住他的准备，奈何笨狗力道太大，杨戬身板儿太小，立马被扑倒在地。

但他也不恼，任由哮天犬在他脸上舔来舔去，等哮天犬疯够了，才拍拍它的头坐起身来。

此时阳光透过门扉照进来，暖洋洋的正舒适，在他幼小短暂的记忆里，阳光从来没有这样舒适过，既不像夏日那么炙热，也不像冬日那般刺骨的冰寒，倒像是三月里融融的春日，只是春日里偶尔还会有逆袭的寒风，就算日光暖照，也驱不散身子骨里的冰冷……

而现在，在这样舒适的光照下，背后靠着熟悉的大狗，小孩渐渐的静下心来，连思绪也都似乎变得懒洋洋的。慢慢的小孩眯起双眼，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盹儿来。

玉帝进得清源殿里，看见的便是这主仆二人靠坐成一团儿的场景，不由的低笑出声。

这浅浅的笑声一起，便像是吹皱了一池的春水，原先静谧平和，还有些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打乱。

微微打着盹儿的杨戬睁开眼睛，看清了来人，整了整衣服站了起来，神色间虽然恭敬，却还是疏远得很，显然昨日的亲密接触，也并未让这个孩子放下多少心防。而哮天犬更是跃到小小的杨戬身前，弓起脊背，对着玉帝呲起利齿，喉咙里甚至发出攻击似的“呼噜噜”的声音。

但玉帝却并不在意，反而嘴角的那分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一步步的走近杨戬，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哮天犬便已泄尽了浑身的气力，“乖乖”的卧趴在了杨戬脚下。

而玉帝走到杨戬身前，弯腰摸了摸孩子柔软的额发，道：“戬儿，昨晚睡的可好？”

孩子不甚习惯的避开了抚在头上的大手，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玉帝见了嘴角一弯，继续道：“舅舅还以为你昨夜没睡好，这会儿才在这儿补觉呢。”

说着还颇为调侃的看了一眼杨戬和他脚下的大狗。

直到这时，小孩才露出一些稍稍困窘的神色来，他将头微微的偏过去，耳朵上却还是泛起了一些可疑的微红。

玉帝见了心情更加愉悦，但他倒也知道适可而止，没有再继续逗弄已经有些窘迫了的小杨戬，而是伸手握住孩子垂在身侧的手，道：“跟舅舅来。”

但小孩却扯了扯玉帝的手，他回过头，却见孩子抬起头来，看着他，慢慢的，有些生涩的道：“衣、服……”

直到这时，玉帝才注意到杨戬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两只玉白的小脚丫在外露着，头发也未梳起，微卷的披散在肩头。这般仪容不整，有些懒散的样子，以杨戬就算轮回了依旧不改严谨的性格看来，确是不能忍的。但在玉帝看来，这般模样，方才显示出了一点儿小孩子该有的可爱了。

但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任杨戬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进了内室更衣。

衣物是早就准备好的，清源殿里也并非像杨戬所见的那般空无一人，只是玉帝不愿让他见到其他不相干的人罢了。

在外面稍等了片刻，玉帝抬步走进内室，却见杨戬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镜台前，一手执梳，一手拢发，正在梳头。

衣服依旧是雪白色的云衫，只是样式稍有不同，衣摆袖口的纹饰也由水云纹换做日月章纹、四圣龙纹绣。若要讲究制式，这已是帝子皇孙的规制了，想必是那些星官有意讨好，但显然，玉帝并未注意到这些。

他走到杨戬身后，拿过杨戬手中的玉梳，轻声含笑道：“戬儿，舅舅帮你梳发如何。”

日期：2012-07-06 21:39

捏拢了头发，正待扎起的杨戬闻声一愣，偏过头看向玉帝。玉帝的脸上是仿佛将人心肺都能暖透的柔和笑意，但眼眸深处却带着一股不容人置疑的坚定。

杨戬年纪虽幼，却较他人更为敏感。况且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执着的必要，遂放下捏拢头发的手，转身坐正。

要期待玉帝在这方面有什么技艺，显然是不可能的。所幸他用劲不大，好歹没扯到发丝，弄疼杨戬。

透过光可鉴人的镜台，杨戬看着镜中之人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梳理着他的头发，眼睫微微的垂着，脸上少了一点惯常凝在嘴角的笑意，多了点认真，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

是在回忆那个人么？那个叫杨戬的人？

小孩盯着镜中之人看了半晌，然后慢慢的垂下了眼帘。

玉帝并没有注意到孩子这些许的神色变化，他只是回忆了一下当年，回忆了一下杨戬以前的发式。然后将镜台前小孩的发丝梳顺了，从两鬓各挑出一股发丝，并到一起梳合，再拿起台子上与衣服同色的云锦发带绑了起来。

很简单，也很熟悉。

他细细的看着镜台前端坐的孩子……

这个模样，再配上这身衣服，多少有了点杨戬当年便装下凡时的样子。

有些儒雅，有些不羁，有时还会显得温和俊逸。

但这样的杨戬玉帝见得并不多，他眼中的杨戬更多的是那般冷肃得不苟言笑的模样。

这样的杨戬，是属于他的亲人的。

他的妹妹，他的侄子，他所在乎的人……

哪怕是那些人将他打落尘埃里。

这般想着，玉帝微微的勾起唇角，眼神却不由得冷锐讥讽起来，他的手轻轻的勾着杨戬软软的带着些微曲的发丝，最后将绑好的发带又扯了下来。

头发再一次散落下来，镜台前的孩子一愣，回过头，却见玉帝手里捏着白色的发带背过身，淡淡道：“聿日星官。”

语毕，便有一人自空中显出身形来。

“帮清源君打理好头发。”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出了内室。

小孩看着玉帝消失的身形，似有些茫然不解，但他并未多问什么，只是转过身，任突然出现的这个怪人极快的帮他打理好头发。

聿日星官其实一直在这殿中，只是陛下若不吩咐，他便只能如这殿中的摆设与空气一般，不能让这小殿下察觉到半分行迹。

方才陛下神色突变，召他出来。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尽量的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帮这小殿下打理头发。但陛下方才梳的发式他却不敢再梳，只是像昨日一般帮小殿下挽了个发髻，戴上玉冠。

其实别说这位小殿下，连他也纳闷，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陛下说变脸就变脸了呢？但这种想法，聿日星官只能在心中过过，万不敢露于表面。

戴好发冠，杨戬站起来，走出内室，却见玉帝正立在窗前，听见他出来了，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道：“戬儿，来，舅舅带你去一个地方。”仿佛之前的突然发作只是一场错觉一般。

杨戬抬头看着他，然后走上前，将手放在那人伸出的手掌里。那人的手很暖，炙热的似乎带着点太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