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棘手！”牧章桐道，“上海沦陷当天，卢老师傅搅乱了日本人的入城仪式，日本人当然会去查他的来历，这一查，就查到他是一位彩戏师。日本人不禁感到好奇，一个变彩戏法的，怎么会不惜性命做出那等事来？日本人想不明白，探知罗盖穹是上海罗家戏苑的戏主，就给罗盖穹发了封邀请函，名义上是邀请函，实则是一道命令，叫罗盖穹找一位厉害的彩戏师，到上海国术馆去表演。他们想看看，这彩戏法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变彩戏法的又是些什么样的人？听罗盖穹说，届时日军会有几位高级将领和一位日本的国术大师到现场观看。那位日本国术大师随军队来到上海，一直住在国术馆里头，所以国术馆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寻常中国人根本没办法靠近。罗盖穹知道，表演彩戏法是唯一能进入国术馆的机会，所以他广发生死信令，四处通电，遍邀沪皖苏浙四省的彩戏名家齐聚上海，谋划盗图一事。他发了三十三家，最终来了十四家，加上罗盖穹，一共十五家，约定今晚在罗家戏苑的暗室里密会。一番商议之后，我们决定由一家进入国术馆表演，伺机盗图，其余人或放火，或暗杀，总之要将国术馆周围的日本兵尽可能多地引开，另有人暗中负责掩护和接应，以确保盗图者能够安全转移。这中间的每一步，有轻重之别和难易之分，未免失掉公允，所以大家决定以抓阄来定。你抓到了‘盗’字，那就是说，入国术馆表演和盗图的重任，就落在了我们春秋一派的肩上！”

牧阳没想到自己那好奇地一抓，竟抓中了最危险最困难的一步，听出师父的语气有异，忙道：“师父，其实我并不是要抓那个阄团，只是那阄团藏在瓶壁的暗格子里，我不小心抠开了瓷片，一时好奇，才把它抓了出来。”

牧章桐拧起眉头：“瓶壁上有暗格子？”

牧阳道：“是啊，有个暗格子，小小的，刚好可以塞下一个阄团。”

牧章桐稍稍一想，眉宇间陡然舒展开来，冷笑道：“难怪罗盖穹要最后一个抓……”

牧阳也瞬间明白过来，罗盖穹声言没有在阄团里动手脚，还大义凛然地声称最后一个抓，以示公允，实则他早把包裹“盗”字的阄团藏在暗格子里，未免露出马脚，所以留到最后来抓，即便瓶中多出一个阄团，因他是最后一个抓，抓完后即可将瓶口封住，自不会被人发觉。看来罗盖穹暗藏私心，想借机私吞龙图，即便铤而走险入国术馆行窃也在所不惜。到时即便他盗得了龙图，但只要跟众位戏主说失败了，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日期：2012-8-7 12:01:00

牧章桐看起来心情不错，微微一笑，道：“难怪罗盖穹要广发生死信令，原来是想让我们替他卖命，我们在周围冒着生命危险引开国术馆周围的日本兵，他倒好，舒舒服服地盗走龙图据为已有。牧阳，你这一次做得很好，尽管最危险的事落在我们身上，可也坏了罗盖穹的把戏，让他的处心积虑落了一场空！”他眉宇间的喜色略略一顿，翻开怀表看了眼时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今晚你好好地休息，明晚酉时，你随我一起进入国术馆，我会先表演一段彩戏法，等你三师兄他们表演七七大阵时，你就随我一起溜出后台，去盗龙图！”

牧阳听了这话，担忧道：“师父，我这点微末本事，恐怕会拖了你的后腿……”

牧章桐抓住牧阳的右臂，道：“你有这样的右臂，还能说拖后腿吗？明晚盗图，恐怕需要你大大地出力！”

牧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想起这只手臂的种种神妙之处，一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感油然而生，兴奋道：“是，师父，弟子领命！”

日期：2012-8-7 12:13:00

牧阳走出师父的房间，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来到了三丘子、四方和五行的房间外。

牧阳敲响房门，五行开门，见是牧阳，脸色顿时一冷，道：“敲门做什么？”

牧阳冷冷应道：“我不是来找你的。”目光越过五行的肩头，看向他的身后。

五行原本就恨极了牧阳，怒道：“你给我放尊重点！别以为师父喜欢你，我们就不敢动你！”

牧阳并不理会，只是冷冷地望着五行背后的三丘子。

三丘子躺在床上，看见牧阳射来的目光，冷哼道：“这么说来，你是来找我的啰？”

牧阳道：“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让他进来。”三丘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五行退后一步，让出房门。牧阳走入房内，道：“今晚的比试，难道你忘了吗？”

三丘子冷笑道：“我三丘子当然不会忘，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四方，手巾还在你那儿，拿出来给他！”

四方道：“三师兄！”

三丘子道：“拿出来！”

牧阳忽地道：“不用了！我不要你的什么狗屁排位，我拿着都嫌脏。”

三丘子眼睛一眯，目露凶光：“那你要什么？”

牧阳道：“我只要你一句赔罪道歉。”

三丘子嗤鼻道：“想让我赔罪道歉？哼，除了师父和秋师姐，其他人做梦也别想！”

牧阳却道：“我现在不要。”

三丘子一愣，道：“你他妈的翻来倒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牧阳道：“今晚的比试，约定谁捞不出银元谁算输。但你我都伸手入锅，捞出了银元，便不论输赢。你说过春秋派的规矩，是以彩戏法论胜负，等我将来学艺有成，定会再找你比试，到时我要当着师父和所有师兄的面，用彩戏法堂堂正正地赢你！你那句道歉，就留到那时候再说吧！”

三丘子不由怔住了，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暗藏着某种特质。他愣了愣，忽地咧嘴笑道：“好小子，原来你是下战书来了！”朝四方和五行看了一眼，道：“好，我三丘子接受你的挑战，四方和五行可以作证！你要找我比试，我三丘子随时奉陪！”

牧阳大声道：“那好，你可别忘了今晚的约定！”说罢这话，再不理会房中三人，转过身去，大步走过了房门。

三丘子眼望门口，面色一阴，怔怔出神。

回到房中，牧阳却始终辗转难眠。

屋里的另外两位师兄，一个叫六顺，一个叫八门，都已经睡下了，不多时便呼噜翻天。

牧阳心中所想，尽是今日的离奇经历。和光叔失散后，他整日打听光叔的消息，寻常闲下来时，就给街头的穷人娃娃们变变戏法，闹闹心情。他这段时间每天连肚子都填不饱，睡觉也是睡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可万万没想到，忽然有一日竟能拜入彩戏名门，忽然有一日竟能拥有如此神奇的手臂，忽然有一日竟能住进如此高档的旅馆，忽然有一日竟能睡在如此干净柔软的床铺上。再一想到明天要去日占区盗取龙图，更是纠结在兴奋和担忧当中。

日本人打来时，牧阳和许多手无寸铁的难民一样，仓皇逃进公共租界，整日蒙混度日。但是当他在茶馆外听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述卢重阳不惜生死，带领弟子去搅乱日本人的入城仪式时，满腔的热血禁不住滚沸起来。他也曾冒出参军打日本人的想法，但一来没有这个机会，二者总还是挂念着光叔。今日忽蒙牧章桐收入门下，忽然拥有一只神奇无比的右臂，忽然被卷进十五家戏主的盗图密谋当中，忽然听师父讲了那么多做梦都不曾想到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他，心中的担忧竟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激动和兴奋。这种强烈的激动和兴奋感，令他一直难以入眠。

睡在邻床上的八门忽然停止了鼾声，翻过身来，迷迷糊糊地问道：“牧师弟，你还没睡么？”

牧阳被吓了一跳，忙道：“这床……这床睡着不太习惯。”

八门知道他说的是胡口话，便道：“你别想太多了，三师兄他们不是成心要捉弄你，只是感到不公平，想出出气。你想想，你才刚被师父收入门下，就得到师父如此宠爱，三师兄他们不气才怪，我心里都有点儿不太服你呢。呵呵，等到回头混熟了，你就知道他们其实人都不坏。牧师弟，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牧阳嗯了一声。八门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翻过身去，不一阵鼾声又起。

牧阳听着这阵起伏的鼾声，脑中思绪万千，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日期：2012-8-7 17:28:00

第五章彩戏法的八字真言

星辰辗转，昼夜更迭，转眼间，一日的光阴便在世人的忙碌之中，静悄悄地过去了。十一月最后一天的夜晚，带着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了上海。

上海国术馆门前，街道已被雨水润得湿漉漉的，夜风呼呼地刮过两旁的行道树，激起了一片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