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小顺和吴庸最大的区别。张小顺做人的最高原则是和谐,至少看起来和谐。所谓和谐,就是不该做的不做,不该说的不说,不该想的不想,不该要的不要,不该动心的不动心,至少也得装着不动心。“该和不该”是她行事的准则。这种君子对别人常戚戚,对自己也难免不坦荡。
对于吴庸来说,“想和不想”或者“爽和不爽”才是她是否要做一件事情的依据,这样的人拼命宠着自己,轻易原谅自己。这种小人目空一切、沾沾自喜,堂而皇之,坦荡荡地做小人。
小顺带吴庸越过街道,在对面的咖啡店里坐了下来。吴庸点了一份很大的冰淇淋,张小顺觉得这冰淇淋肯定比吴庸的胃要大些。
吴庸时不时舔舔沾在嘴边的草莓酱,像个淘气的孩子。张小顺曾经听夏珂跟吴庸说:“就因为你比我少吃了两年饭,所以你得听我的。” 由此判断,吴庸至少也有32岁“高龄”了。
“小鲨,我是说夏珂,她被你气昏头了,回来的时候,把停在她车位上的一辆出租车的后保险杠都撞瘪了。她很少主动邀请谁,被人拒绝的经验就更少了。哈!”
张小顺忍不住“呃”了一声。夏珂生气,她是知道的,会这么生气,的确在她的意料之外。对此,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能茫然无措地抠着粗糙的手指。
原本说话像机关枪扫射的吴庸,突然变得迟疑:“小顺也有些生气吧?”
张小顺继续抠手,抠了一阵才回应吴庸的问题:“觉得她不讲道理。好像她说什么,我都得听她的。我……嗯……不知道怎么说。”
吴庸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耐心地等小顺往下说。
“大概是觉得我使唤起来比较顺手吧?所以总是叫我到市场部帮忙……我……现在,她自己想换地方了,就要把我这个答应也带走——”
“答应?”吴庸含着冰淇淋勺子,偏着头问。
“就是……就是……老佛爷喊:小顺!我就得答应:喳!我不是……反正她不能那样。”张小顺声音并不响,语气倒是颇为坚定,“我并不讨厌做后勤工作,而且,我……我有不跟她去的原因。她没有理由生气!”
吴庸咯咯地笑,似乎被“答应”这个解释取悦了。
“吔,小顺也会反抗啊?可是,或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家伙,哎……我认识她十几年了,一直是这副死样子,有时候,真叫人……真叫人……哈!难得小顺你不嫌弃她,愿意……伺候她……无论怎样,去哄哄她吧。不然,天晓得,兴许连飞机她都敢撞。坏小孩,更要给她糖吃啊!”
在夏珂当着她的面碰上车门,绝然而去的时候,张小顺觉得憋闷,她甚至有没法控制一些幼稚的想法一个劲地涌上来:早知道,就不送你回家,不带你去医院,不给你买玉米粥,不对你这么……这么好。
张小顺经常被人呼来喝去,也经常有人不顾及她的感受,非让她去做一些她并不情愿的事情,她多半能自己消解这种憋闷,但这回,面对夏珂莫名其妙的脾气,她觉得挺委屈。并且,这种委屈,甚至严重到了非得对吴庸倾诉一下的程度。倾诉完了心里的憋闷,张小顺和吴庸告了别,回到她正在装修的店面。老板娘又有了新的主意,指挥着小顺在小小的店面里留满灯座、线头才心满意足。
小顺沿着马路往回走的时候,开始细细回忆自己对吴庸说的话。她想,吴庸也许会把这些话转述给夏珂听。对此,她的想法很矛盾,她一面希望夏珂知道这些,一面又怕夏珂知道。如果夏珂知道了,会怎么样呢?曲里拐弯的念头,折腾地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出发去昨天那个店面装灯泡,免得自己再胡思乱想。整个上午,她都心甘情愿地让老板娘指挥着,愣是把一间首饰店变成了灯具城的模样。收工时,已经是中午了,她揉着被灯光晃得睁不开的眼睛步出店铺,泪眼迷蒙中,夏珂的身影赫然出现。
夏珂看起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张小顺胆怯起来,立马开始后悔,昨天干嘛要逞那口舌之快,在吴庸面前说实话。
“上车。”
张小顺觉得自己听见了冰茬子的脆响,她哆哆嗦嗦地问:“哪……去。”
“吃饭,我快饿死了!”
夏珂脸上最常见的表情,除了面无表情,就是此刻这种气冲冲的不耐烦。
张小顺“嗖——”地钻进银色的SUV,习惯性地坐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又习惯性地问:“去哪?”
“不是那样的,不是使唤你……是因为,觉得你可靠。” 夏珂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你明白嘛?比那些见鬼的猪头三都要可靠,所以总是要带着你一起……我要你呆在我旁边,这样才好。”
张小顺尽量缩着身体,忙不迭地点头,她觉得夏珂目露凶光,随时随地要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吴庸说,我不能强迫你来帮忙,如果你非要做打杂总管,那有空时总能来帮忙吧?总比你在这儿装一屋子电灯泡好些!”
张小顺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想来想去,还是搬出了她的经典答应台词:“呃,好。”
又一次,这是第二次了,满身臭汗的张小顺被海洋一般清新的味道笼罩了。夏珂把她拖到胸前,有劲的手掌在她背后砸了几下,少倾,张小顺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对不起”。
日期:2008-5-1 15:48:40
张小顺的第一次 (十四) 第一次说喜欢你
张小顺鼓起腮帮,让勇气充盈在嘴里。
张小顺滴上眼药水,强迫自己迎视夏珂凶相毕露的脸。
张小顺绷紧脖子,梗起了颈子,做好了心理准备:大不了再让大白鲨啃得鲜血横流。
然后,张小顺战战兢兢地说:“嗯,下午和明天,我要请假,不能跟你去了……”
“为什么?!”粉红的嘴唇间,大白鲨的尖牙利齿偶尔闪现。
“我有一个朋友从北京回来,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星期一就回北京了。”这话,张小顺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很多遍了,所以虽然说得没啥气势,但还算流利。
吴庸突然从门外探进脑袋,笑嘻嘻地抢在夏珂之前发言:“去吧,去吧,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友谊万岁!小鲨,咱俩去呗,等办完事,为了咱俩十多年的深情厚谊去喝一杯,嗯?”
“不去,我肚子疼!”夏珂把脑袋凑到笔记本电脑前,狠狠地敲打起键盘来。
张小顺冲着吴庸傻笑了一记,又目送她哼着歌出了门。这才转过头来看还在凌虐笔记本电脑的夏珂。
“那我,走了。”张小顺小心翼翼地交代。夏珂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张小顺的请假要求。
“我,走了啊……”
废话一句,换来夏珂眉头一紧。
“呃,散利痛放在中间那个抽屉最外面,左边的密封杯里红糖和姜片我已经放好了,你冲点开水就可以喝了。”
婆婆妈妈,招来夏珂嫌弃:“啰嗦。”
张小顺抓抓下巴,转身走了。所以她并没有看见,夏珂在她转身后,盯了她的背影好几眼。
……
拨开火车站川流不息的人群,张小顺努力寻找着蒋树豆芽菜一样的身影。
“顺儿!我在这儿。”清脆而熟悉的呼唤在背后响起。
小顺努力控制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欢喜。接过蒋树的包,牵起蒋树的手。她忘了自己和蒋树是怎么走出火车站的,也忘了两人是怎么回到家的,甚至忘了放开蒋树的手。在被没着没落地两个月彻底折磨之后,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冲昏了她的大脑,“该”或者“不该”的行事准则也被冲出了缺口,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偷来的幸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