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3-18 21:42:00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合约邱生不想签也得签了，于是，他就真的在案上铺开宣纸一张，取出狼毫一支饱蘸老墨，刚要落笔，来人拦住了邱生，说，合约应由他来写。其实谁写都一样，没什么好争的，邱生遂将笔让给对方。只见对方将笔悬在宣纸上方，眼瞅着一滴墨汁就要滴下，他却纹丝不动。邱生正觉奇怪，刚要出声询问，来人率先开口说，合约签署之前，他有几句话要交代。邱生当即表示洗耳恭听。来人便说，第一，他助邱生除敌，邱生酬他以铜钱，此为合约内容；第二，合约一旦签署，不到履行不会失效，生死无休轮回不止；“第三，”来人意味深长的说，“我杀的不是人，是魂。”话至此，那滴墨汁果然滴下，落在宣纸中央，浸染出好大一个墨团。邱生有些愕然，前两句话还好理解，最后一个什么意思？可来人没有给邱生提问时间，他抬头看着邱生，续道，“墨已落纸，合约便已生效。三天内，他会为邱大人奉上对方人头。”

他？哪个他？邱生好生奇怪，还未问出口，只见来人伸袖一拂，那张滴了墨团的宣纸无风自舞，飘摇至半空又缓缓落下，落地即化出一个人形。

我双手一拍几乎跳起，继而伸出食指指着褚知白，“我知道你是什么了！”他冷眼看我。“你就是那个合约！”我继续惊奇，“原来你是纸妖！”

褚知白没有否认。我却暗自懊恼，我怎么会愚笨成这样？褚知白！褚知白！褚知白这个名字就是纸的别称啊，所以它讨厌水又怕火，我竟然在故事讲到快末尾的时候才醒悟过来！

还有那邱生不曾明白的‘杀魂’我是知道的，就是杀人时不但要人命，让被杀者由活人变成鬼，还会继续毁掉死鬼的三魂，灭了魂的鬼只能入最低等的畜生道，不知要经历几百几千年才能修足功德重入轮回，实在是残忍得不得了。

接着，关于小温所有那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在我心里便都有了答案，只要一个人的身份能够得到确定。我问褚知白，那个守城的年轻后生，是不是女扮男装的邱生的妻子，莫家小姐？

褚知白点了点头。

我继续问，“当初你为什么没能杀她？”

“出了点变故，”褚知白道，“我的主顾邱大人临时改变主意了。”

是的，邱生改变主意了，原因有二，其一，他了解了何谓‘杀魂’，其二，他于翌日收到了一封信。

信来自敌方，打开来，雪白的绢纸上无称呼无落款，只有一行秀丽的字体。看着这句话，邱生震惊得无以复加：

阿郎、阿郎！几时返乡？

是无可奈何的诘责，亦是深情款款的呼唤。此时邱生如何还能不知对方是谁？

原来就在邱生投效北国没多久，莫老也被征召，艰苦的军旅生涯没几日就让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与世长辞，而莫家小姐作为莫家心法的唯一传人则继续效力军中。

莫小姐是主动留下的，她变换了装束，掩藏了身份，帮助将军守护城池，希望着有一日能与邱生再度重逢。这一日终于来了，却是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战场上。

当时邱生经历过怎样的天人交战我不得而知，但结果就是，邱生后悔了，他不愿意要莫小姐死，更不愿意让她魂飞魄散的死。因为找不到那个神出鬼没的人，他只有对褚知白说，他要毁约。

“可是，家主一向言出必行，他定的约，从来不悔。”褚知白慢条斯理且阴阳怪气的道，“我也是这样对邱大人解释的。可惜，邱大人并不理解，还是一意孤行。”

邱生要毁约，褚知白不肯，平心而论，邱生这个细胳膊是拧不过褚知白这个大腿的，但是看他们现在模样，好似邱生竟然成功了，至少那一世他以某种方式保护了莫小姐免遭荼毒，所以褚知白才这么费劲的寻找着邱生，要把合约给完成了。

原来在邱生决意毁约却遭褚知白拒绝后，他开始琢磨怎么改正自己造成的错误挽救莫小姐的生命，想啊想的想了整整一天，苦无良策。躲、肯定躲不过，逃、也逃不了多远，无论怎么盘算，莫小姐的悲惨命运似是无法改变。万般无奈下，邱生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决定在褚知白动手之前杀掉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自己。

“他以为他死了，合约便自行终止。”褚知白轻蔑笑说，“可惜，家主早有言在先，这份合约可是入轮回的。邱大人的蠢笨行为，不过只是延长了些许时光而已。”

这虽然是个下下之策，但也成功的在当时解救了莫小姐，因为与褚知白的主人签定合约的，是活着的邱生，邱生若是死了，那就没人能来收取货物，没人收货，自然就没人付账，所以褚知白只好暂停行动，静候邱生转世。

没多久后，莫小姐也死了。

莫小姐死于城破。

即便个人再如何的努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螳臂挡不了车。这座硬骨头城在坚持了六年后，终于耗尽最后一颗粮草撒尽了最后一滴热血。

国灭了，城破了，连邱生也莫名其妙的死了，莫小姐生无可恋，于是殉了城。

莫小姐的死对褚知白来说，是个利好消息，他只要安心的等待，自然能等到邱生与莫小姐同时转生于世的时候，两人死的一前一后，再投胎也不会差太远。可是没想到一等就等了好几百年，这让褚知白很意外。他说他本不用等很长时间的，之所以等到现在，是因为他一直找不到邱生的下落——邱生不知道有了什么造化学了什么高明手段居然逃离了褚知白的耳目隐匿在茫茫人海中，让褚知白颇费周折。后来褚知白学乖了，他把寻人的重心落在了莫小姐转世上，因为不知何故，莫小姐转世后，相貌一直没有变化。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变化，莫小姐的转世在面貌上固然与前世相同，却一直有一点瑕疵，她的上唇中央人中部位有一个小小的豁口，也就是俗称的兔唇。

听到这里，我募然响起邹爱玉对我说的那些关于她自己的往事，在孤儿院长大，由于是兔唇所以一直到十几岁才有‘爱心叔叔’愿意领养等等等，原来竟然有这些典故在里头。

越想，我的心越往下沉，这个故事的复杂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褚知白的猜测是对的，邱生自杀后一定又有了什么机遇，比如说遇见了一个道术高人，教授了他逃离褚知白的监视的办法。而且莫小姐的转世一直有着一样的容貌显然也是出自那高人之手，目的是为了方便邱生寻人。而且这个道术高人没跑儿就是李清溟，她为什么愿意出手帮助邱生？她又使了什么手段？据我所知，我们李家可没这么高明的术法。

这一世邱生转世的小温寻到了莫小姐的转世邹爱玉，于是领养了她，并安排她去整容，以遮人耳目。关于褚知白的本事和目的小温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他才一直避而不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邹爱玉还是被褚知白找到了。他是怎么认出邹爱玉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能猜测是从孤儿院得到的线索。总之认出邹爱玉的褚知白趁她急于寻找‘爱心叔叔’的时候接近了她。我估计关于‘爱心叔叔’的真面目褚知白一开始并不是十分确定的，所以他才主动去见邹爱玉，说了那些看似没头没脑实则暗藏玄机的话，其目的无非是想激藏在暗处的‘邱生’露面。那一日我能察觉躲在一边监视我们的小温，褚知白自然也能。于是，小温就这样暴露了。

这样一来，小温袭击我们的矛盾言行也就有了解释。邹爱玉若死在小温之手则属于正常死亡，魂魄均完好，小温只需要安排好后事就可以安心追邹爱玉而去，下一世再续今世未完之缘即可。

大半疑团已经解开，我心情真是十分舒畅哈哈哈，咳嗽一声问褚知白，故事说完了么，说完了咱就动手吧，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了再等下去天就要亮了。褚知白不答，眼神瞟了瞟房门，门那侧是小温和邹爱玉，不知道两人相处得还融洽不。我继续亮开架势温言安慰，“你这么几百年的找下来追下来也是够辛苦，你家主人真不会疼人。放心，我会，从今以后你就可以安逸了。”既然知道了这家伙的本尊是什么，要除去它简直信手拈来，我很有必胜的信心。

脚点方位，木剑劲舞，一符先射身前地上，黑色如水渍般的妖气纷纷退却，汇聚在褚知白周身不断涌动。之后脚下微动，抢占南方有利方位，又一支符朝褚知白飞去。他举起缠着黑气的胳臂一挡，一股浓烟伴随某种奇怪味道腾起，落地成了形，都是碎小纸片。符纸余威作用下纸片遽然燃烧，在地上亮起星星点火。褚知白痛哼一声。

一击得手，我暗自高兴。南方属火，火攻纸妖见效果然明显。趁胜追击的再丢一符，褚知白不敢再挡，一跃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