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调研目的是处理偏远山村合作社历史遗留的金融风险。那段时间，全国各地都曾不同程度地出现一些企事业单位和金融机构高息集资的问题，逐渐形成隐患，中央责令各地严格清理整顿。元朗山高皇帝远，动作缓慢，但还是搞得有板有眼，每个县委常委，分摊一两个乡镇，督促检查，成光明分摊的是元朗最偏的广正乡。

小林陪着成光明，坐着小孙开的车，去了广正乡。山路越走越小之后，终于到了一个小小的场坝，几排砖房，一个简陋的合作社，居然也有数量不菲的高息集资，令人简直想不通。

成光明到了，无非是召集书记、乡长，拿出文件，训了通话，但实际问题，却也是无法解决。以前合作社的头头，拿了集资的钱投资股票，结果损失巨大，已经卷着余款潜逃，即使抓回来，钱财八成也早被挥霍一空了，不少农民的血汗钱看样子可能要打水漂。其实上下都知道，这问题实在很难解决，成光明所做的只能是反复强调：合作社只是企业，并非政府，企业的负债，不能让政府来负担。但是，具体该如何应对，谁也不知道。同时又都心照不宣地想，三农问题是大问题，这钱政府最后总得解决的，所以大家也并不太担心，一门心思等着将来上面再出政策。

既然现在没办法解决，当然就只能拖了。念完文件之后，说了点杂七杂八的事情，便开始吃饭了。解决问题可以拖，吃饭却是不能拖的，否则肚皮是要闹革命的。

一行人到乡政府的伙食堂，开了个小灶，就着一些野味，喝起了白酒。广正乡位于深山腹地，所谓“靠山吃山”，这一顿，有野鸡、野兔、麂子、蛇，大家吃得热火朝天。正吃着，突然有一个乡干部进来，小声说：“徐局长刚才也开车下这边来检查工作，看到成部长的车在，饭也不吃，就走了。”旁边有人说：“这徐局长，就算不吃饭，见了常委的车，也该来打个招呼嘛。”成光明听着，就阴沉了脸，旁边人一看，连忙住了嘴。

回去路上，趁成光明下车解手的空儿，小孙跟小林说，那个广电局徐局长，资格比成部长老，当初最有希望当XX部长，谁知却被后起之秀成光明抢了部长位置，县委常委的肥缺自然也轮不上了，因此一直有些不服气，成部长当XX部长时间还不太久，所以暂时对徐局长采取绥靖政策。“不过，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没事都少跟徐局长掺和，免得成部长不高兴，毕竟，成部长如今是常委啊。”小林听了，知道小孙是在好心给他悄悄提醒，于是带着谢意点了点头。

小林有点小小的不安，他素来最怕别人无缘无故对自己好，总担心当对方有所求时，自己却帮不了忙。这司机小孙，自从小林来后，就对小林格外地好，因此，小林很想知道小孙究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但是，这话又不好主动问出口，着实让小林有些心急。

好在，一次办公室里没其他人时，小孙突然说，自己一家三口，迄今在元朗没有房子住，只能租附近农民的住房，既要交租金，又很不方便。他希望小林离开元朗时，将所住的那间房子的钥匙，直接交给他。“现在等着那房子的人不少，基层就是这样，谁先实际占着谁就能成事儿，用你们干部们的话说，叫‘造成既成事实’，你到时候把钥匙给我，成部长那里，我会去说，他帮我找县委办公室通融通融，这房子就是我的了……”

小林听了，心里好一阵感慨。多少人，在为更好的前程费尽心机，而另有多少人，在为一些起码的境遇劳心，人啊，在这苍茫世间，是如此不平等，而又如此雷同——不平等的是人与人追求的东西相差万里；雷同的，是不管他们追求的东西如何不同，但追求过程中的情感和心态，却是千篇一律，难分仲伯。

日期：2012-04-20 12:21:25

5

关于徐局长和成部长之间的不协调，小林本来是想提醒小董的。可是，五一节，小董他们广电局有车去省城，小董独自跟着回去了，根本没给小林通个气，害得小林不得不挤火车回省城。

火车上人多，一路上硬是没空出一个座位，小林站了一夜，一身臭汗，一脸疲劳，从终于到家。这一路，小林彻底对小董凉了心，他就不再想提醒小董了。小林想，他俩平时还经常在一起散步、聊天，关系还算可以的，但是，就这么点小忙，甚至可以说是顺水人情，小董都不愿做，怪不得小董在部里人际关系那么差，确实太小器了一点。

回到家后，少不了是一番亲热，这让小林不禁有些感慨：“小别胜新婚，看来这话确实有道理啊”。不说还好，一说老婆小田就不高兴起来：“别人下派，都是三天两头在省城呆着，你倒好，两个多月也不见个人影！哪里还叫什么小别，再不回来，我连你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了。”

老婆越说越气，小林只好连连讨饶：“万事开头难，刚下去，第一印象很重要，等稍微过段时间，人混得更熟些，一定经常回来。”老婆小田想到小林难得回来一次，没必要闹得不开心，也就没有再多说了。

小林心里也知道，一个女人独自在家不容易，小田确实还是贤惠的，娶到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也算是福气。再看看依然没安防护栏的窗户，小林更是有几分内疚。

他和小田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如今双方老人都还在农村。尤其是小林家，更拮据一些，靠着助学贷款小林才念完了大学，一毕业就开始还贷，节衣缩食，根本没钱谈恋爱，原以为三十之后才娶得上老婆，没想到却在一次机关工会组织的联欢活动中认识了小田，小田人长得一般，家境只比小林稍好，但学历也是本科，而且很能操持家务，他们都有过农村的成长经历，因此很能互相理解，一来二往，似乎没有太多浪漫——没看过电影，没滑过旱冰、没唱过KTV……这些年轻人恋爱的必经程序，都被他们很实际地省略了，直奔主题，结了婚，分到了一套房改房，过上了也算很幸福的小日子。

他们两人的工资都不算高，每月还得给老人们寄点钱，小林还得继续还贷，因此这日子尽管幸福，但终究不宽裕，很多可有可无的开支，往往就尽量省了。比如安装防护栏，家属大院里总的说来还是很安全的，所以并没有特别紧迫的必要性，小林于是也就一拖再拖，可是，小田一个人在家，万一小偷进来了毕竟是危险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得找机会把防护栏安上。

想是这么想，可五一节的第二天，小林的妈妈就进省城来看病了，这一看就花了两千，安防护栏这一“工程”，自然只有继续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