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那时王甲还是放牛娃,扈烟客已是个做了二三十年烟生意有点钱就发痒的中年人,出门在外,想女人了,就使唤几个钱去,前前后后,把村子里的小媳妇大姑娘篦子似的过了个遍,男人们有苦不敢言,他用钱暗中通了村里头面人物的关节了。扈烟客贩卖旱烟,落脚在王二先生家,跟王二寡居的娘明火搭灶有一腿。但一来二去三厌烦,就不给他娘拿钱了,出去打野食回来,还动不动打他娘。一个腊月天,放牛的王二把这苦水向“同门”王甲讲了,王甲说,老子替你出气,也好弄几个过年钱花花。等扈烟客到邻近的一个大镇子里去买烟,王甲也跟了去。扈烟客刚把烟摊摊摆好,王甲就过来了,抱了一捆烟就走!扈烟客当场抓住他,你这小棒老二,还他妈活抢人了!王甲说,谁抢你啊?你去年借我那三十个大钱还没还呢!扈烟客说,你认你妈的谎账!我啥时借过你的钱?王甲说,你还不认了,那是我放牛的工钱。这时,镇上的主事的人物都围过来了,王甲挣脱开来,把手里的烟一把一把地全散给了他们,嘴里乖巧地恳求着老爷们快为他这穷小子作主。这些是非人,见这个鼻浓口水的小娃懂得起,心先软了,吃了烟,嘴也软了,又见有利可图全都指责扈烟客,“别人是个小娃娃敢乱说,你一个大人还不认账?快快把钱还出来!不然,我们就要主持公道,送你去州府讨个说法!扈烟客也是草民一个天生怕进衙门,便叫天喊地!主事的大佬冷冷地说,我们不帮小娃未必帮大人申怨?扈烟客不呼怨了,一时又拿不出三十个钱来,烟摊子抵了债,王甲又把烟分了一半给主持“公道”的。扈烟客阴沟里翻船,无脸再回村里,自此销声匿迹。
日期:2012-04-15 15:49:43
每当王二先生在忆苦思甜中说了爷爷的事,就被大家催喊着揭发大地主王甲的罪恶,他便把这个故事翻来覆去地说,末了,总不免擦着一双风火眼说,“狗日的王甲多坏啊,他就是个强盗,他硬是活生生的榨了扈烟客一笔钱。”可听的人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又想不出个理来,但一想他是大地主,那就是“恶”了。这个乡野艳情的故事,实在吊人胃口,光棍年轻人,田间地头碰着了王二,便叫他往细里说,王二说,“说球,你去问你娘,也偷过扈烟客!”
爷爷讲古跳不来带,他非得把他一生讲完,才另起头说扈烟客。否则,他就说不下去,老会问,娃,我说哪儿了?李牧童不敢轻易打断爷爷的说话,否则他会从头说起。难怪村里的文化人张强先生,说他写的悼文,重复句多。
爷爷终于讲到他回乡了。他一身弹痕,却毫无分文,凭着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的经验,加上能言善谈的嘴,农闲时,随王二先生走乡窜户,掐指算命。晃荡到三十多岁,才取了一个吃长斋不能生育的冯氏。
听爷爷说完这档子无趣的事,李牧童便说,“爷爷你不回来,都当将军了。现在可好,讨个不能生的。”爷爷就笑,“我只上三个月私塾,没文化!”李牧童说,“贺龙大字不识,三把菜刀起义,当元帅!”
爷爷说,“那得看祖坟葬得好不好。你知道宋朝赵家当皇帝,杨家只能当将么?那是他们祖上葬的地方不同。一个葬在牛头山的脑袋上,一个葬在牛角上!……”
李牧童赶忙制止说,“爷爷,我知道挂角杨家将的故事。你不要说了,我知道那个奶奶被你气得投河死了。后来才娶了我婆,我婆是因为只跟人家生了七个女儿,离了婚,嫁给你,就生了我爹,然后有了我……”
爷爷每年春节,会从箱子里拿出一双绣花的鞋垫子,一边喝酒一边赏玩,对他说,“这是你冯婆婆纳的。她不在,三十年了。”李牧童就纳闷儿,“鞋垫子干嘛不穿?是不是我亲婆纳的鞋垫子太多了?”
日期:2012-04-15 16:09:05
忽然,灵光乍现地想到孟雪,他的心脏像被狠狠地拽了一下,把他从一片混沌中摇醒了。他似乎悟出了一点爱的道理,决心给爷爷立个传。在一本擦屁股的白纸上,他用铅笔写下了“李纯民大传”几个大字。可李牧童很快发现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暗无天日的生活,连思维也被禁锢了,头昏脑涨,眼冒金花,磨蹭了四天,才羞涩地写了一万来字,何况他悲哀地觉出,要驾驭一个历经两个朝代的老人的一生,非他的笔墨能控制,他懊丧地捶脑袋,干脆躺在了床上想火车上的孟雪。
他又睡不踏实了,在屋子里烦躁地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米缸里,那米所剩无多了。李牧童害了怕,再折腾下去,他这一辈子恐怕要由记者来写一则短小的死讯了。
李牧童心焦起来,把草稿一团,扔了。可王天棒还像一滴废油渗进了下水道,杳无音信。恐慌擭住了他的心神。绝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绝望的过程。他感到心脏就像被挤压的气球,会佛“嘭”地一声,爆裂了。
李牧童愈发地想念起孟雪来,她现在过得这么样了?是否也像他一样焦头烂额。“不!”他困兽一样地发出沉闷的叫喊:“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好!”他又对着苍白的墙壁傻笑自己堂堂男子汉,怎么也婆婆妈妈地想起女人来了?难道就只有爷爷那点出息?
但生活变得黑暗起来,只有想到孟雪,才如黑夜里走路的人望见前方有点灯火;才如饥寒交迫的人,怀揣着最后一粒温暖的烤土豆。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要去找她,她留下的地址,还小心翼翼地装在那个洗过后的丨内丨裤上他娘缝制的口袋里。
算了吧!萍水相逢,还是把美好的记忆留在心底吧!等有一天,功成名就,风风光光地出现在她面前,那该多带劲;这才是一个男人真正该做的要紧事。可他目下实在无事可做,而精力旺盛。
日期:2012-04-15 17:20:17
这一路来的性启蒙,在李牧童的心底茁壮到枝繁叶茂;可是只见叶盛花开而无有结果,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就彷佛小时用铅笔在书页下涂抹的一枚硬币,清晰地凸现出来,硌得年轻的生命一阵阵发痛。
他骚动不安,就猛冲澡,然而欲望有如火山,愈是压抑愈是要爆发。恰好,他又看到一本王天棒遗留下来的一本破杂志上介绍:如果太过性压抑,将来冲锋陷阵时,就可能偃旗息鼓。深谋远虑之下,他只得选择大多数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无师自通的方式——“手指头告了消乏”。
李牧童一边心神不定地打着“潜伏战”,一边又陷入了联想翩翩,甚至想到了火车上的圆脸、大门牙的丰乳肥臀,以致“性”致高涨,频繁动作。他甚至在屋子里找出一套女人的内衣,恣意地“游戏”了几回。脑子一片空白后,他会想到,这可能是王天棒女人的,羞耻感,像蝎子一样刺中了他,但少年洪水猛兽般的激情有如劣质的解毒血清,消不了肿痛,反而产生了嗜药性。在无序的放纵中,他如同一只掉了尾钩的蜂子,只剩下昏醉的哼哼了。一日揽镜自照,但见面容苍白,眼神迷离,他学着《三国演义》里被困下邳的吕布那样绝望惨叫:吾被酒色伤矣!
李牧童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崭新的敌人。
日期:2012-04-15 19:37:13
他不停地去冲澡灭火,直如火上浇油,温热的水流过表皮,就像火焰一层一层地烧进了骨髓。房东老太的水表、电表数字极快上升。因为水电费用包在房租里,所以她对李牧童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说:“水表字、电表字,跑得比火箭还快咧!”
李牧童没有去冲澡的那天,他病了。头痛欲裂,软绵无力,挣扎了几次,他扶住墙走了出去。这是他痛定思痛的决定:不能因为心痛钱,就不治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什么都是南柯梦。
诊所的位置,就在菜市场附近。李牧童摇摇晃晃走了进去,女医生的眼睛就亮了,没有看李牧童的病情,反盯住他因冷而裹的一件皮衣问:“这是真皮的吧?”这本是李老栓送爱子出门,买的一件地毯货。李牧童模棱两可的点点头,医生说,“输液吧!”
“那……那那……多多多……多少钱?”李牧童牙齿格格响,浑身颤抖,掩饰过了困窘。医生没有把住这句话的脉搏,却说:“病成这样了啊,输液来得快!”“我……我我……还是打针吧!”
医生“咦”了一声,伸出一只苍白得像福尔马林里浸泡过的手爪说,我给你把把脉,看看。李牧童只得勉强地探出右手,不料医生中途变招,错过他伸出的腕子,抓住了他的皮衣下摆,一拧摸,爆出一声笑:“假货!”再回手,抓住他的手腕,装模作样地摸了一下:“带了多少钱?钱少,还是吃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