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坚毅的表情，让莫汉有些不安，莫汉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人们却记住他了。但从心眼里莫汉觉得这其实是一份荣耀的，不是属于他自己，是属于莫家的荣耀。他能想象的到爹娘和猫婆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事应该是满意的笑的样子，这是最让莫汉欣慰的。

归于平静之后，莫汉感到了日子又恢复了正常。因为人们见了他不再亲切的跟他热情打招呼了，只是向他点点头，不叫他驴汉也不叫他莫汉。莫汉感觉的到鲁湾的那些男人们见了他时有些不忿，他们不会说什么，但莫汉感觉的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宿怨甚至恶毒。每次遇到莫汉都会躲远或者把眼睛看向别处，他想把眼睛闭上但那样就没法走路了，所以还得睁着。莫汉想给自己找点事干，就下地干活。队里不安排生产的时候，莫汉一样带着大黑驴在天蒙蒙亮的黎明下地照料那些庄稼，莫汉喜欢黎明空旷的土地散出的那种味道，真正的空气也只在黎明的时候才出来，太阳跳出地面来那些空气就歇下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人们悉悉索索的起床后就闻不到莫汉闻到过的空气的味道了。这能让莫汉踏实下来，而且他觉得自己不是在为自己干活，是给整个鲁湾的乡亲们忙活哩。人们会记住自己的，会念自己好的。

一场莫名的运动的到来让鲁湾的人们有点措手不及，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清晨，镇长在大喇叭上念上面发下来的精神文件。莫汉那时候已经下地干活了。整个旷野里只能看到莫汉那宽大结实的身躯和大黑驴低头啃草的憨态。几只家雀在两桩老树上叽叽喳喳的跳着，叫着。太阳刚刚探出的脑袋，把整个水湾都染上了金红色。晨风徐徐的拂打着莫汉古铜色的脸，让莫汉感觉一丝凉意。

镇长钱福贵的话断断续续的传到了莫汉的耳朵里：国家正在。。。着一场严峻。。。考验，有人怀疑社会主义。。。。。。和优越性，西方。。。阴谋国家企图用资本主义的思想。。。。。。苗子颠覆伟大的社会主义中国。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说到这的时候镇长的声音变的异常的大，嗓门好像吼开了一样。莫汉听的也清楚了。

镇长继续广播：我们要在人民内部发动一场文化运动，这不仅仅是一场运动，更是一场革命。让那些隐藏在人民内部的牛鬼蛇神无处藏身，在人民面前伏法认罪！莫汉听的云里雾里，他放下锄头，坐在田埂上喝水，扬起头的时候太阳跑到了莫汉的眼睛里。莫汉看着远处的鲁湾镇，他在琢磨镇长的话，但他想不明白。身后的大黑驴又开始咴咴的叫上了，莫汉回头跟大黑驴说话：

“你叫唤啥，你听明白了？你知道啥是牛鬼蛇神？”

大黑驴不再发出叫声，愣愣的望着莫汉，他看见大黑驴的眼睛里又流出了泪一样的东西。莫汉在身上擦擦手，替大黑驴擦那些流下来的水：“你咋咧，眯着眼啦？”莫汉关心的问着。

日期：2012-05-05 16:31:07

根生从县上回来兴奋的跑来跟莫汉说：“要运动了，要运动了。”

莫汉问：“运动是个啥，啥是运动？”

根生叹了一口气：“你没文化你不懂，跟你说不清楚，但你只记住一点就对了！”莫汉等着根生说是哪一点，根生却又把眼镜摘下来，细心的擦拭起来。莫汉就在旁边等着，等根生戴好眼镜才意味深长的说：

“燃烧起来，警惕起来，把所有搞破坏的危险分子孤立起来！”莫汉认真的点点头，但他一点都没听明白。俩人从莫汉家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地蛋。他上身的衣服被撕破了，脸上有血道子，地蛋的脸上没有该有的愤怒和气愤有的却是满面惊惧。他们喊住了地蛋，地蛋收敛了表情表现出了正常的气呼呼的样子。根生问地蛋这是咋啦？地蛋说自己到县上去找钱小慧来着，没想到她们工厂停工了。他就在街上瞎转悠，却碰上了游行的学生，他好奇去打问一个戴着袖章的女学生他们在干啥。结果自己就莫名奇妙的被围起来打了一顿，他们像一群疯狗一样，自己只跟人打仗不跟狗较真。地蛋愤愤的说也就是在县上，是他们的地盘。来咱鲁湾试试，我操弄不死他们。

根生拍拍地蛋以示安慰，说：“这你就不对了，这是一场运动，其中难免会有误会你应该庆幸自己是第一个感受到这场运动力量的人。”地蛋擦擦脸上的已经凝固的血，啐了一口说：“屁，敢来就弄狗日的。”莫汉想笑，但看着地蛋就没笑出来。

当莫汉突然发现镇街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大字报，墙上写满标语的的时候，他知道这场运动来了，到了鲁湾，然后在各处疯跑。根生作为鲁湾的识字最多的文化人，自然就承担了书写标语和大字报的任务。他带着人每天都到公社里领会了精神然后就风风火火的奔波在大街小巷，人们都说根生是运动旗手，根生却谦虚了说自己只是在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哩。

到处贴着的标语让人们吸引了人们足够的好奇心，人们围着那些标语指指点点有一个没一个的念着。那些围着写好的标语一个一个看的都是大人，孩子们则拿着石子在比谁能把石头准准打中那个“人”字。这是小孩们唯一认识的字。根生紧走过来，像赶小鸡一样把小孩们撵走了。孩子们就又换到下一个有“人”字的标语那继续扔。

镇街上的的那棵梧桐树后的黑板墙下围了一丛人，以前村里有啥生产任务，先进事迹和红白事要办席的都会写在这黑板上。根生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穿着中山装，袖子上多了一个鲁湾人从没见过的红袖章，上衣上别着他那个一般不舍得用却总爱带着的钢笔。根生走路都是抬着头，挺着胸的，这会儿受到人们的敬仰就更挺了。

根生站在黑板前，得意的看着众人，慢慢道：“看懂了么，你们围着这么多人？”大老铁说：“根生，你是高材生哩，你给咱们说说这上面写的是个啥意思么。”根生洋洋的笑着，说：“好吧！”他用手拢了拢头发，掏出了他的钢笔。人群里就有人说，根生现在舍得掏出钢笔了。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

根生瞪大眼睛盯着众人说：“大家都严肃点，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么。”人群一下就静下来了，根生的威严得到了重视。根生就用钢笔比划着黑板上的字念起来：鉴于人民群众中存在着严重的资本主义和封建官僚主义倾向，所以中央指示要不惜一切手段，斗走资派，斗牛鬼蛇神。保证社会主义的纯洁性。纠正思想是现阶段的主要目的，思想跟不上，生产出来的果实也是有问题的劳动成果。

根生念完了人群里一阵低低的议论，有人就问最后说的那句：思想跟不上，生产出来的劳动成果也有问题？这个是啥意思。根生解释说，就是生产可以先放一放，以抓思想为主。

在后来的日子里，鲁湾的人们牢牢领会了这个上面下发，公社发布，根生传达的精神。思想精神要跟上，生产可以先放一放，就是可以不用干活了嘛！于是为了提高思想觉悟，在精神上不掉队，就暂时把地里的生产搁置了，每天中午和傍晚都要去镇街的大戏台那开学习会。鲁湾就变了样子，街上白天晚上都是林林总总一堆一窝的人，闲人。附近的镇子上有游街的批斗会鲁湾的大人小孩就蜂拥而至了，人一多路就不显远也不觉得累，人们开始对此乐此不彼。各种各样的批斗会都能见到鲁湾人的身影，回来之后人们就讨论哪个镇子的游行批斗搞的好看，观赏性成了一个人们偏执的追求。

这让莫汉感到了无法理解，地里的庄稼就这么扔在那不管啦？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莫多娃曾经一直跟莫汉说土地对于农民来说就是命根子。莫汉是眷恋着这片土地的人，他心疼着地里的庄稼活计。他曾经问过根生，是不是精神传达错了，他想让人们拾起地里的活来。但这个想法在这会儿就显得有些幼稚了，根生说莫汉愚钝不能好好充分领会精神。当然了这也不能怪莫汉，怪就怪莫汉没文化么。地蛋倒是领会的很好，在鲁湾都摸不到他的影子了。莫汉对根生说不明白，跟其它人就更说不明白了。每天早晨，莫汉依然早早起来去地里干点活，干多少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