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摇头叹息:“那物件已经好些年不见踪影哩!据说上次出现还是三十多年前,当时咱这大东北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他们扶持溥仪皇帝建立了满洲国,说啥满洲国不是中国,我们都是满洲人,还在这界江修建了一座水丰发电站。当时的工程征用了几十万人,没日没夜的干活,结果有一天早晨干活的乡亲们就看到毛毛撑浮出了水面。有两个日本鬼子不信邪,乘着小船非要弄清这物件儿是啥,没想到碰到毛毛撑就给黏住了,怎么着也下不来。岸上的鬼子一看不妙就用机关枪铆足了劲的扫射,不想这毛毛撑立马就卷成了团,两个鬼子顿时被裹得血肉横飞!后来鬼子们又拉来大炮铺天盖地的轰炸,八成是打中了毛毛撑,这物件儿惨叫两声,听起来像耕地的大牤牛。可是等着风平浪稳之后,那物件却早就没了影子,只剩下江上漂浮着一片片绿汪汪的东西,看起来跟菜油似的,没多久江面起了一层白花花的死鱼。有那不知天高的人捞上鱼来回家吃,第二天就全身腐烂,流出来的脓水就跟那绿汪汪的油一个模样。所以,这毛毛撑和那苇塘枯井里的大哼哼是这魁岭的两大怪,提起来这旮儿的乡亲没人不晓得。”
杜少谦沉吟片刻,又问道:“除去毛毛撑这件事,您老那晚还跟陈光提到了什么?”
陈婆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再就是‘龙宫采木’这件事,小光似乎对这个挺有兴趣,我记得他听的出神,连麻油灯着光了他都浑不知觉的。”
杜少谦连忙道:“龙宫采木?也是跟这鸭绿江有关么?请您老赶快细细说来。”
陈婆说:“就在那烟袋链下游不远处,有处水流较急的地界儿名叫响水亮子。听老辈儿的人唠叨,早年间每逢六七月份下大雨的光景,江水暴涨的夜间,在雾气蒙蒙的响水亮子那旮儿,往往能看到满江的火烛,红通通的焰子伸出一丈多高,然后还能听到好多木排顺流而下的震天响动。乡亲们不明白其中的因由,都说这是渤海龙宫派出的派虾兵蟹将前来鸭绿江流域采木修建海底宫殿。这些自然都是谣言,哪里有啥龙宫采木之说?但是这响水亮子确实与这鸭绿江其它的流域不同,不知道是因为水流还是别的啥原因,反正每年的这两个月份,途经那旮儿的老蚌又大又多,据说每只老蚌里都藏着一颗美人湖。”
“美人湖是啥玩意?”我禁不住又插嘴问道。
日期:2012-3-22 11:52:00
“这美人湖就是上品东珠,老太太我也没咋见过,都是听小光他那个早死的爹跟我嘟囔的。他爹早年间是个猎户,平日里就靠着去山里挖参打貂卖点碎钱过活。就说这野参吧,那也有好多名目哩,啥龙爪、跨海、牛尾、菱角、金蟾、闹虾、雀头、双胎,他还说这辈子就盼着挖到一颗金井玉阑,咱也不知道这金井玉阑的人参到底长成个啥样;还有那貂,咱辽东这旮儿管打貂叫打贝子,貂有白板、紫鞟、花板、油红、亮青、大黑、老干这些名目,他爹总跟我胡诌一通,过了这些年,老太太我就只记下了这些。”
杜少谦问:“那陈光他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婆长叹一声,口气了充满了复杂的意味:“人这东西,有时候想想全是命中注定,躲是躲不过的!他爹满门心事想要弄一颗美人湖东珠,那阵子我就快要生小光了,他爹说弄到这东西从此之后就不用再受苦受穷;还说生在清水激流处的东珠色白,浑水及不流处的大多色暗,而响水亮子那旮儿正是清水激流,保准能摸到好的货色;就算采不到那一等一的美人湖,怎么着也能弄两颗成色稍差的龙眼湖和金缕衣。后来有天深夜,他爹冒着大雨还真就去了响水亮子,谁想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最终连个尸首都没见到。小光真是可怜,连他爹啥模样都没见过呐……”
陈婆说着说着竟“嘤嘤”抽搭起来,浑浊的泪水在那饱经沧桑的皱纹里逶迤流淌着。我和杜少谦见状不好再行询问,只得压制着心中的疑问,安安稳稳地望着陈婆,等待她的情绪趋于平静。
过了好一阵子,陈婆才微微止住了哭泣,她用衣襟掩着眼睛,说:“老太太本不该说起这些伤心事的,让你们这些后生见笑啦。”
杜少谦仿佛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忽尔变得异常温和,那原本询问的语气也渐次清淡下来,他说:“真是难为您老孤苦伶仃这么些年,不过再苦再累也总算熬过去了。那……您老还跟陈光讲过什么?”
陈婆叹息不止:“本来,我给小光讲完这些,就想让他回房睡觉的。可是这孩子愣是不肯挪动屁股,非得让我再给他讲讲六十年前江心岛上那桩怪事情……”
“等等!”杜少谦猛然说道,“您老的意思是说,陈光主动问起了江心岛的事儿,而不是您直接讲给他听的?”
陈婆诧异道:“是啊,是小光问我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杜少谦说:“这就对了。我在想,陈光之所以让您给他讲关于界江的旧闻怪事,其实主要目的应该就是关于这江心岛的事儿。换句话说,那个叫张树海的人来到跃进旅馆,跟着结识您儿子陈光,然后拉着陈光玩乐,送给他钱赌博等等的情况或许只不过是个引子,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江心岛——究竟那座岛上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让张树海如此大费周章地行事?”
日期:2012-3-22 13:51:00
第六章:雾隐妖蛟
陈婆缓缓回忆道:“听杜科长这么一说,我倒是回想起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来。我记得张树海最初来到跃进旅馆的那段日子,我给他拾掇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只双筒望远镜,因着这东西是个稀罕物,我还拿起来摆弄了摆弄。后来有几次我看到他早早的就起来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裤脚挂着很湿的露水和草屑,我知道他肯定是去了山里。结果这几次我去他房间整理被褥,就没再看到那只双筒望远镜,想来……那物件应该是被他带在了身上。”
“嗯。看来这里边确实有些蹊跷。”杜少谦用手掌托在下颌思忖了片刻,接着话锋一转:“那么,陈婆,您老还是先讲讲那个江心岛吧?”
“这桩怪事说起来年头就更远哩,差不多都快六十多年啦!”陈婆说,“当时还是大清国呢,我也只有十来岁。大概就是这个月份,忽然有一天我听说这旮儿要打仗,说是日本人已经占领了鸭绿江江对岸朝鲜人的地盘——那时候咱们管日本人不叫鬼子,都叫倭奴。还听说这些倭奴个个凶神恶煞,抓到女人和小孩就掏出心肝生吃,为此乡亲们都拾掇好家伙什儿跑到了山里躲避。没过多久这仗就打开了,我们在山里听到炮声震天响,刚开始咱们清军和倭奴不相上下,谁知道后来竟然被打得一塌糊涂。合着咱们中国人也不争气,那头都血流成河哩,守在宽甸城里的扑盗营还趁火打劫,疯抢咱老百姓自己个儿的财物,弄得城里的乡亲们不得已也都跑到了山里躲避……”
“扑盗营?”我打断陈婆,转而向杜少谦发问,“扑盗营是做什么的?”
“扑盗营是清末地方建立的保安武装,相当于后来的保安团。”杜少谦说,“这些人大都没经过什么正统的训练,有的甚至出自绿林匪家,自由散漫,毫无信仰,为祸乡里更是不在话下。听陈婆所言,事情发生在六十年前左右,想必应该是中日甲午战争时期。——难道这件事也跟当时的扑盗营有所关联?”
日期:2012-3-22 14:30:00
陈婆的双眼遽尔变得暗淡,她不住地叹息:“全部都死了,那凄厉的叫声我到现在都忘不掉!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恐怖的声音……”陈婆说着抖了两个冷噤,继续缓缓说道,“当时天色已近黄昏,江面上升起了一层很薄的雾气,大伙儿正准备吃些干粮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叫,说是倭奴正在渡江。我们赶紧跑到山顶躲在树后观察,果然看到有四五只梭船从对岸驶了过来,这时候岸边驻守的清军也发现他们了,没成想炮弹打过去之后,那伙倭奴不但不后撤,反而加快了速度硬往江心岛上冲。估计这头的清军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紧跟着也出动了十几只梭船冲上了岛。雾气这工夫儿已经障住了眼,我们在山头上已经看不清那座岛,只听得阵阵惨烈的叫声囫囵囵传过来——那叫声决不是两军厮杀发出的,好像是岛上的人遇到了什么怪事,都在哭天喊地般求救,那声音真是又瘆人又让人揪心……”
杜少谦咂着嘴:“您老的意思是说,那伙倭奴和清军刚登上岛,还没等碰面就开始喊叫?”
陈婆连连点头:“倭奴和清军是从南北两个不同方向登岛的,虽然有浓雾遮着人眼,但那江心岛并不算小,他们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就碰面厮杀起来呢?所以,老太太我才会说这事儿有些怪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