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东西?”杜少谦利落地掏出一柄匕首递给皮五,“赶快割断它们。”
“可能是上游哪个乡亲置下的,遇到连日大雨给固定麻网挂子的木橛冲垮了,真是要命!”皮五嘴里挂着嘟囔,将剡木桨扔给我,持着匕首把胳膊伸进汹涌的浪头里摆弄着。
失去控制的扎哈距离哨口烟袋链越来越近。那麻网挂子本就布满着大大小小的窟窿,又经过在大浪里的一通翻滚,早就腻歪歪地成了团乱麻;加之这些麻线都是秋后在水坑中沤过的,结实程度甚至要超过皮革,它们固定不动还好办些,可是眼下哪有这等如愿好事?——扎哈的摇晃卸掉了皮五身子里一半的气力,而匕首又是在湍急的水浪里挥舞……眼见着扎哈浑浑噩噩正跌向烟袋链中心的礁石区,我突然觉得浑身软沓沓的,如同被抽掉了筋骨。与此同时,脑袋也有种冲血般的眩晕……而扎哈,扎哈居然在这工夫儿突然颠离了江面!
这意外仅仅发生在瞬间,以至于我反应过来后,裹着麻网挂子的扎哈已然大头朝下扎入了哨口!我们三人一股脑儿被这冲劲掀进水里,浪花劈头盖脸地掴过来,几个来回我就被打懵了,嘴里也被恶狠狠地塞满了冷水。皮五毕竟曾是木帮中人,虽说瘸了一条腿,但他还是先薅住了扎哈,接着晃晃荡荡地凫水凑到一处礁石旁稳了下来,他拼命对我和杜少谦吼叫道:“先!先抓……住石头!抓住!”
日期:2012-4-1 14:33:00
我随波逐流靠上一处礁石后,再看杜少谦已经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忽上忽下地乱舞着手臂,嘴里断断续续地喊:“我不懂水性!不懂水性!”
皮五见状只好将剡木桨的一端抛向杜少谦,杜少谦这才凭借它起起伏伏靠上就近的礁石上,接着大口大口地吐着满腔的江水。
天色愈加昏沉,闪电频繁地撕裂的滚滚铅云,闷雷就响彻在我们的头顶。随着雨水没时没晌地鱼贯而落,我越发觉得自己的体力也正在消耗殆尽。这哨口烟袋链的水底似乎有种强大的吸力,拼命地扯拽着我裤脚。起初我还能感觉一些涌动的小沙石打在上头的疼痛,只是仅仅过去一小会儿,它们就有些麻木了。
皮五短暂喘息了片刻,突然盯着刚刚扎哈巅离的水面道:“杜科长,邱明,刚才你们谁看清扎哈是怎么飞起来的?明明我已经快要斩断那麻网挂子了,可是怎么会……”
皮五说到这里,我连忙扬起脑袋试图观察那处水域,然而浪花的穿崩实在太过凶猛,它们不可遏制地往两只眼睛里楔,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大团蓬勃的泡沫在缓缓顺流而下。他们两人也看到了,皮五气喘吁吁地说了句:“那团东西是啥玩意,我咋瞅着有些不对劲!”
皮五的话提醒了我。我猛然记起陈婆昨晚说起过,在这哨口烟袋链曾经出没过水怪毛毛撑,还说它最初从水里钻出来时就会带着泡沫……这个念头让我的心被紧紧揪了一下,难道,难道今天真是事有凑巧被我们碰到了这怪东西?想到陈婆讲述毛毛撑时的恐惧表情,我的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掏出来在这滔天巨浪里好好洗洗。——杜少谦!杜少谦!你说你自己一意孤行也就算了,可是明明连水性都不懂却要死乞白赖非要登上江心岛,这不是作茧自缚是什么?!
然而事已至此,就算那毛毛撑真的来袭,就凭这我们两个半人根本也无力回天,我不禁狠狠地闭上了眼睛。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我思量了太多琐碎:我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做毛主席的好战士了,却从来还没能亲眼见过他老人的伟岸身影;我想到停在跃进旅馆门口的那车木材怎么办,东坎子防洪工程会不会因为我而抹黑;甚至不怕你们笑话,我还想起了我娘捏过的十八个褶的薄皮儿白面饺子……这些影像井喷般囫囵囵地冲撞着我的眼窝,它们酸了,麻了,接着涌出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影影绰绰看到那团泡沫已然缓缓消散,紧接着那片水域陡然升高了两丈,一床棉被样的白花花东西掀着浪花颤巍巍浮出了水面,它带着那股让人作呕的腥气随即顺着水流雾气迎面扑来——毛毛撑!真是的毛毛撑!!
我接连打了两个恐惧的喷嚏,紧扣在礁石上的十指哗啦啦发软,大浪频频掠过,我的整个身子倏地被掷飞了出去……
日期:2012-4-1 14:34:00
第九章:无脸士兵
哨口之中礁石密布,实际上,这些礁石都是江底耸立起的石柱露出的尖部。隐没在水中的石柱纵横交错,我的身子在它们之间来回撞击,疼痛像满眼的江水一般无处不在。这期间我曾异想天开试图抓住或抱住其中某根石柱,岂知它们的表面经过多年的激流冲刷,湿滑的犹如泥鳅鱼的脊背,根本无叫我无从下手。
我距离杜少谦和皮五越来越远。就在我准备彻底放弃之际,透过乱溅的浪花,隐约看到皮五向我挥动着手臂。他一边回望着毛毛撑,一边龇牙咧嘴地向我呼喊,只是他呼喊的内容被滔滔洪流的巨响所覆盖,压根儿听不到半句。这个时候,我看到皮五慌忙地把缠在身上的一匝粗绳卸下,他先是将绳子一端系在礁石上,然后对着我比划了比划,意思是让我也同他那样把绳子系在礁石之上。接着,皮五“唰”的一声将绳子朝我甩了过来,绳子在浪花顶头缓缓延伸,恰巧落在了我的就近。本能的逃生欲望让我拼尽最后的力量抓住了绳子,我不敢再怠慢,连忙靠上一处礁石,然后按照皮五的意思照做了。
皮五看到我这头已经系好的绳子,他又迅速把另外一头解开缠在了自己的腰上。皮五凭着凫水的力道缓缓向杜少谦靠拢,他们汇合之后这才顺流奔着我的方向跌跌撞撞而来。我虽然在拼命地呕吐着满腔的江水,双眼却不敢离开那毛毛撑半下。那毛毛撑在水中似乎游刃有余,皮五和杜少谦连滚带行到了我的跟前,它也紧随其后地跟了过来。这时间我观察到,毛毛撑的身子异常柔软,它似乎能随着浪花的滚动变幻着自身的形状,遇到礁石时却又能轻松通过。只不过它的身体表皮并未如陈婆之前所说生着长毛,到像是蟾蜍一般密布着或大或小的疙瘩,而且,这些疙瘩还在忽闪忽闪地凹凸不止!
待杜少谦和皮五稳住了身子,我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恐惧,尖叫道:“杜科长!开枪!”
杜少谦并没有理会我,他只是皱着眉头盯着毛毛撑喘息连连;皮五似乎体会了杜少谦的深意,他不住地向我摆手,压制着声音低得像只蚊子:“邱明,邱明,不要叫,不要惊动它!”
此刻惊雷更加轰鸣,贴在我们的头顶炸裂得铺天盖地。
我渐渐感觉心脏快要迸出嗓子眼,这让我无法抑制得咳嗽起来。杜少谦伸手死死捂住我的嘴时,那毛毛撑居然在距离我们三五丈远的地方停下了。它好像在试探,柔软的身子往前蠕动两下,接着又缩了回去。突然间,皮五冲着杜少谦喊了一声:“杜科长,咱们的扎哈,扎哈整哪里去啦?”
日期:2012-4-2 19:4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