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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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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江都宫里辟出一百多间房子专门安置美女,然后带着萧皇后一天跑一个地方,大伙轮流做东,他则每天不醉不归。不但自己醉,大伙也必须跟着醉,于是江都宫里的一千多位美女也成天喝得东倒西歪。倘若还有清醒的时候,他就换一套便装,拄上拐杖,在江都一带的皇家园林里转个遍,一直转到日落西山,什么都看不清了才回去。那样子,仿佛永远也看不够,又仿佛哪里少看一眼,他这辈子就跟白活了似的。

在江都成天和江南女子打交道,他还学会了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他虽然生在北国,但其实水乡江南才是他心灵深处的家。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楼台玉树琼花,小桥流水人家,只有江南的一切,江都的一切,才能让他永不厌倦,并生发出无数奇思妙想,然后随意挥洒。

不过落到这步田地,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所谓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有一次他和萧皇后夜里喝酒,喝着喝着,他突然蹦出一句话,外面很多人都想害我,能怎么样?大不了我也去做陈叔宝罢了。然后举杯一饮而尽。还有一次照镜子时,他一边照,一边摸着脖子自言自语道,这一颗好头颅,谁来砍下?萧皇后吃惊地问他为什么出此不祥不语,他苦笑一声说道,世间之贵贱苦乐,无非是交替循环,有什么可难受的?

这个用成语来说便是,天道好还,物极必反。

换成流行用语则是,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还就还吧。对此他并不难过。十多年的皇帝生涯中,他已享尽了世间的一切荣华,即便立马死去,他也早赚大发了。

为了在大难临头之时不至死于他人之手,他甚至早就让宫女们给他备好了毒药。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就怕然而,他还是觉得不够,还是心有不甘。

谁知道下辈子还有没有今世的造化?他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过。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叹只叹青春已暮日将残。今朝有酒今朝醉,且把他乡作故乡!

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及时行乐!

这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啊。

事发之时,杨广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去找毒药。但可惜身边的宫女们四散奔逃,他竟没能实现自杀计划。于是他退而求其次,解下身上的一条练巾来递给了行刑人。

行刑人便用他的练巾勒死了他,他总算落了个全尸,也保住了最后一点面子。

不知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有没有想起杨勇的死亡方式。

他死后,萧皇后与宫女们用一张漆床改造成棺材收殓了他的尸体,并停放在江都宫西院的流珠堂里。几年之后,他的表兄李渊又把他改葬在雷塘(在今扬州城北十里)。此地与他当年疏通的邗沟紧邻,日夜奔忙不息的大运河水就从他长眠的陵墓旁边流过。

把他葬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这一生太忙太累了,也该歇息了。就让他留下的大运河替他去忙吧。

帝业兴亡世几重,风流尤自说遗踪。但求死看扬州月,何必生归大兴城!

杨广死后不久,李渊即以拿来主义的手法给他拟定了一个谥号,炀。

而杨广,也因此便成为史上著名的隋炀帝。

想想当年陈叔宝的谥号,再看看李渊的手法,大家一定会对盗版、剽窃、照猫画虎、拿来主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等等词语有更深的体会。

但在某种意义上,炀这个字眼几乎也是杨广给自己量身定制的一个谥号。

中国历代有很多谥号,有美谥、平谥、恶谥之分,炀属于恶谥,并且差不多算是其中最坏的一个谥号。

谥法云: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肆行劳神曰炀;逆天虐民曰炀。

以此谥法来一一比照杨广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恰如其分,无不契合。

但炀的本意却是,烘烤。

用烘烤来评价杨广的皇帝生涯,无疑是最恰当不过的。

《水浒》有诗云,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在杨广君临天下,打造“大业”的十四年间,他不但把乃父杨坚历经千辛万苦攒下的庞大家业挥霍一空,而且令无数苍生饱受了烘烤之苦,尤其那些最底层的草根平民,更是被烤得奄奄一息,垂垂待毙,烤得皮焦肉烂,浑身冒烟。

而他的欲望,便是那颗烘烤了一切的烈日。

但最后,欲望却也把他和他的帝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于是《隋书•炀帝本纪》对他作出了如下强烈的抨击:

普天之下,莫匪仇雠,左右之人,皆为敌国。遂以万乘之尊,死于一夫之手。社稷颠陨,本枝殄绝,生灵涂炭,丧身灭国,未有若斯之甚也!

遍观历史,这样尖刻的评语实在是不多见的。

但若仔细想想,却也并不过分。

一个强盛无比的帝国就这样走向了毁灭,一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就这样湮没于尘埃。

屈指算来,隋朝从开皇元年建国,至大业十四年灭亡,不过短短的三十八年。

嵩山峻极法堂中曾有一首《题壁》诗,其中两句是:

一团蒿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

这大约也可算是隋朝和杨广共同的一句命运判词吧。

遥想当年事,唯黯然销魂而已矣!

但隋帝国和杨广的覆灭却也给后来者留下了一份珍贵而又五味杂陈的历史遗产。

这份遗产也是一份深刻的历史教训:统治者一定要节制欲望,不要急功近利,贪大求全,一味地大干快上,竭泽而渔,滥用民力。尤其在国家建设上,要循序渐进,适度发展。而一味地加速扩张,加速发展,除了加速灭亡之外,没有半点好处。

这个说得再简单点就是,要好好过日子,不要折腾。

杨广其实是一个很令人惋惜的人,他甚至差一点就步入了伟大之列,只是他事事走极端,做得实在过头了,便从伟大而一步坠入了丧身灭国,万劫不复的深渊。

以此而言,他虽然留下了大运河这样泽被后世的伟大工程,但却实在称不上是雄才大略。

因为真正雄才大略的统治者懂得克制欲望,也懂得检讨施政过失,会谋求苍生福祉,更会畏惧草根的力量,会体恤人民的承受力!

杨广不懂得克制欲望,也从未考虑过人民的承受力。究其原因,除了他的性格缺陷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的人生经历中欠缺了重要的一课:正视挫折,俯视苦难。

他天生贵胄,养尊处优,从小到大所交往的都是王公贵族,士子名流,而且一路走得太过顺利,所以他虽然踏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阅过了风霜雨雪,千山万水,但其实他的生活圈子却十分之狭窄,他从未有哪怕一丝余光投向那些草根贱民们的苦难生活,更缺乏直面挫折的经验和勇气。

于是他燃烧自己,燃烧帝国,并且照亮了后来者前进的方向。

而此时的后来者,当然是中国大地上即将崛起的新兴力量,李唐。

在中国历史上,公元618年无疑是最为人所熟知的年份之一。

就在这一年的五月,一个空前伟大的时代在隋末战火纷飞,满目疮痍的中国大地上横空出世了,她的出世不仅注定要终结那个时代无数苍生所遭受的苦难,也注定会给她的后世留下无数光荣和骄傲!

你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个时代叫做,唐朝!

公元618年实在是一个奇妙的年份。

每次看到这个年份,我都会想起著名的“黄金分割点”。

五十三岁的李渊坐在太极殿里的皇帝宝座上俯视着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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