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鸟终于想明白了，现今的处境与巴秃子有关。你不能说汤司令小肚鸡肠，而只能说人家明察秋毫。当权者最看重部下什么？绝对忠诚啊。顺我者生，逆我者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顺眼的统统靠边。无故让人生疑，焉能不滚蛋？韩鸟越想越懊悔，还抽了自己两耳光。跟巴秃子说哪门子什么话呀，坐了他的车就等于上了贼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从前横行霸道的巴秃子，如今在松河就是一扇摇摇欲坠的破门，谁碰谁倒霉。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可倒好，偏偏把脸凑过去，不是没事找抽么？

黄泥巴滚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当务之急是抗灾自救。跟汤总承认错误？不行，越描越黑。给巴秃子打电话？不行，罪上加罪。还是找孔萧竹吧，毕竟是老领导，原来联通公司共事一场，有话好说。她受伤之后，自己还没看望过，正好有借口。

熬到午休，连盒饭都没吃，站在走廊里打电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天知道这里有没有特务。孔萧竹很高兴，连说感谢救命之恩，“小韩，我请你吃饭。”

韩鸟很激动，真动了点感情，“惦记大姐，又怕打扰……”

“恢复的挺快，早就上班了，就是右手还不能使上很大的劲。”

“呀，伤筋动骨一百天呐，应该再休养休养。”

“小韩，你还不了解我？不工作可不行。”

“是啊是啊，大姐最敬业。”

“我下午有个视频会。如果散的早，就请你吃饭。你说说，咱们吃点什么？要不要叫上别人？”

“那怎么好意思？要请，也得我请您。”

“先说到这，你等我电话。”女人不由分说地收了线。

韩鸟也高兴，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啊。在记忆里，孔萧竹好像还没请过谁吃饭。下午无所事事，先是看那伙人玩赌博，再去主任那里转转，借口是找报纸。景主任摊开手说：“不怕你笑话，我好几年都没看过报纸了。以前，《人民邮电报》可是订阅到班组支局的。”

“控制成本支出么，互联网上啥消息没有？”韩鸟心事茫茫，脸上却挂着与心事毫无关联的微笑，意在提醒对方，他还没配备电脑呢。

“我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在开会上了，净做无用功。”景主任微微叹息，就是不提电脑的事。

“是啊是啊，一天天任务压着，哪有功夫上网。”韩鸟也着叹气，希望对方意会。

“咱们中心任务完成的不好，又要打屁股了。”

“我听营销员说，3G手机任务都推出去了呀。”

“景主任连连苦笑：“推是推出去了，停机率高达40%，真正的3G用户不到20%，还有一部分拿2G的终端，用3G的卡号。全员营销出去的手机，很难保证在网率。”

“跟上面反应啊。”

“上边又不聋又不瞎，他们能不知道？”

这个景主任不久前刚从外县调来，背景不详，所以韩鸟要把话说得正面一点。“iPhone确实是好东西，政策早晚会改，价格迟早会降。”

“再这么胡搞，代理商也得跑。代理商是运营商的亲爹呀。移动那边做梦都想策反咱们的经销商，这不是给人家找机会吗？市场部这帮大爷啊……”景主任朝门外望了一眼，似有警觉。

日期：2011-09-22 21:57:00

知音难求，韩鸟长篇大论起来：“KPI就是紧箍咒，上上下下都快逼疯了，存心培养唯利是图的小人和不择手段的骗子。我觉得吧，好的网络不仅仅体现在来去话接通率、话务掉话比这些所谓的指标上，而应站在用户的角度去感受：接续时间短、话音清晰、不掉话、录音通知准确，这才是真正好的网络！”

景主任面无表情，韩鸟这才醒悟，十八般武艺，练点啥不好，偏偏练贱？多此一举。

正在无趣，门外一阵喧闹，“填坑”的那伙人好一通爆笑。韩鸟与景主任交换了一下目光，那短短一瞬间，同志感战友情油然而生。基层风气松散非止一日，着急上火的是看报表的各级头目，关普通员工俅事？何况，此时此地山高皇帝远。

下班的时间到了，孔萧竹还没动静。韩鸟不好意思去问，既然是人家请客，哪能自己去催呢？直到回了宿舍，手机才闪起幽幽的炫光，是孔萧竹的短信：抱歉，会没散。叫上你女朋友，找个地方等我。

韩鸟马上给女友打电话。苗苗还是加班，说晚上宴请一个大老板，领导非叫陪着，脱离不开。她还说：“那个老妖婆有什么好见的？现在又不是你领导，怕她啥？”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要答谢我的。我呢，也想找她参谋参谋。给个面子吧。”韩鸟不得不保持耐心，差不多是哀求了。

苗苗勉强同意了，“那好吧，我这就跟主任请假。什么借口好呢？”

“就说你妈病了。”

“你混蛋，你妈才病了。”

“别误会，我是说这个理由充分。”

祖苗苗之所以抵制孔萧竹，除了需要告假之外，还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一个女人讨厌另外一个女人，无需任何理由。而孔萧竹之所以叫韩鸟带上女朋友，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女人年纪再大，也是女人，孤男寡女的单独在一起，让人生疑。

韩鸟偕女友去电信公司附近，寻了一家干净的餐馆，要了个小包间。松河电信没有自有房屋，办公场所甚至机房都是租借来的。听说正在选址，准备盖楼，地点也在开发区。郊外的地皮便宜，也少了旧房拆迁的啰嗦事儿。韩鸟希望，新的电信楼勃起之际，他能逃离开发区那个鬼地方，回到市公司。

日期：2011-09-23 09:28:20

孔萧竹终于来了，带来了一身寒气。她身穿深红色的冲锋服，俨如风尘仆仆的女地质队员。说实话，冲锋服穿在老女人身上不好看。当工装还是蛮适合的，不像联通大楼里的员工，一年四季都被要求穿正装，男的酷似黑白双煞，女的貌似玉面保镖。

孔萧竹夸苗苗年轻漂亮。年轻对于女人太最重要了。房地产开发商总是吹嘘首先要看地段其次要看地段最后还是要看地段，同理，女人第一要年轻第二要年轻第三还是要年轻。仔细想想吧，女人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是为了留住青春吗？说说笑笑间，孔萧竹拿出来礼物，送韩鸟一盒好茶，给苗苗一只坤包，当然是名牌，价格不菲。

苗苗不好意思，连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谢话也不会说。韩鸟也没想到这个，情急之下冒出了傻话：“哪有领导给群众送礼的呀，我们啥也没……”

“小韩说什么呢，那天，是你送我去医院的呀，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孔萧竹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冷漠，也挺讲礼数的。但凡中国人都多少懂得礼节，若不然，《论语》何必用大段的篇幅来阐述这个？点菜吃饭，拉拉家常，气场很好。孔萧竹就问，结婚的日期定下来没有？可忘了告诉她，她要参加婚礼。

韩鸟说正看房子呢，没选好楼盘。孔萧竹当即表态，需要钱的话，千万别客气，我愿意帮助你们。韩鸟心头热热的漾了一下，觉得对方像知心姐姐，而不是威严的女领导。苗苗的表情有点奇怪，看不出来领情不领情。这时，韩鸟的手机嘀嘀了两声，来了条短信，是吴燕发来的：祝贺韩哥重新上岗。

韩鸟飞快瞥了一眼，没回信。眼前浮现出吴燕的样子，眉毛修得很细，脸貌看不出特别，但一双眼睛格外忧郁。

身边的两个女人谈笑风生，说的是哪家商场正搞促销活动。韩鸟心里嘀咕，自己的窝囊事，说还是不说？不觉间，碟子里的鱼肉被筷子戳得支离破碎。

“小韩呐，你有心事？”人的一切内心活动都要神态表现出来，关键是要会看，孔萧竹就长了一双火眼真睛。

“没有，大姐。”韩鸟还是要面子的，女友在侧，不想显得太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