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开完后,山梁上的苏玉林便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向家赶去——这几天他的婆娘病了,家里所有的活计都需要他来完成。
这位朴实的庄稼人今年才三十二岁,但是常年的劳作使他看上去已经像四十几岁的人了。这几年,他积极响应公社、大队的政策,早出晚归、没日没夜的干活,但是让他至今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么好的地却总是长不出让人吃饱的粮食。
一九六零年,年仅十三岁的他第一次体验了人世间的生离死别:短短的一个月里,先是可敬的母亲饿死,接着是大哥玉杉和仅仅五岁的妹妹,再接着家里的顶梁柱——父亲苏权也撒手人寰,永远的离开了他们。
他永远也忘不了,平日坚强而极具尊严的父亲在临死的前一个晚上说过的话:“要是有个油饼吃就好了!!!”
他更忘不了那个黄昏,当他和十一岁的弟弟玉材跑了一天,揣着两口袋冰草根回到家门的情景:父亲像一张破烂的牛皮纸,挂在门口那棵卧龙川最老的榆树上飘来飘去……
兄弟俩慌张从树上将父亲放下时,他已经断气许久了。
暮色里,荒凉的山梁上,传出一阵令人不忍聆听的悲惨的哀哭。
一个完整的家庭,竟然在瞬间阴阳生死,这对于刚刚懂事的苏玉林来说,是一辈子也挥之不去的痛苦记忆。
从那天起,他真正的告别了自己的童年,为了生活,为了养活弟弟,他干起了和大人一样的劳作。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眼看着一起耍大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娶上了媳妇,他却只能和弟弟玉材相依为命。有时干完活,看着弟弟睡好之后,他也会想想这事,但是想又有什么用呢,那一家的女子会看上他们这样一个家庭呢?何况弟弟也快到娶媳妇的年龄了。
每当想到这里,他总会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打上一辈子的光棍,也要给玉材娶上一房媳妇,老苏家可不能毁在我们弟兄手里呀。但是,怎么样才能给玉材娶上个媳妇么?他想的炕檐下掉满了旱烟头,也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这一天,队长分配他和永福老汉、宋能能、上庄的杜三宝和元嘉的老四程尚智五个人到河沿边的地里去扬粪。由于地离队里较远,所以田耀祖在分完任务后告诉他们中午不要回来,叫临时食堂的王巧莲把饭给他们送到地里。
刚进五月,谷雨节气已经过去很久,再过三四天就要立夏了。
流淌千年的卧龙河真的像一条美丽的长龙,从南山深林中悠然飘向北山,润泽着这块美丽的黄土大地。河的两岸,聪慧的先人们经过辛勤的劳作,平整出了一片片肥沃的水田。即使在不好的年景里,这些地也从来没有亏欠过耕耘她的那些庄稼人。但是,这几年公社硬要在这些最适合小麦、大豆生长的水田里种洋芋,虽然平时和梁上旱地的那些洋芋相比,水田的个个长得枝繁叶茂,气势不凡,但是由于这些地湿气大,加之秋后雨水又多,所以每到挖它的时侯许多已经烂成个屎汤汤了。
五个人天蒙蒙亮就扛着铁锨向地里进发了。
当四个年轻人在永福老汉的带领将粪均匀地扬在七八亩水地里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半空。
见年轻人个个满头大汗,永福老汉大声地说:“干乏了,娃娃们,休息一会吧。”于是五个人就聚到一块儿,各自坐到各自的铁锨把上卷起永福老汉的旱烟来。
“徐家爸,你看这些地我们五个人要干几天啊?”年轻人里年龄最长的程尚智问。
“我看得半个来月吧。”
“嗨,用不了那么长,今天山上的洋芋种上后,队里的人明天都会来这里干活。快着哩。”杜三宝说。
“这就好,这就好,人少了干活能把人急死!”宋能能显然有些高兴。
“噷,能能,你是想在山上干活的那些媳妇们吧。”尚智望着能能笑道。
“你少胡说,能能这娃娃才十八岁么!”永福老汉咳嗽了两声,满脸严肃。
“徐家爸,尚智说的是实话,前几天我还听说他偷偷地看赵立成的媳妇在沟里尿尿哩。”杜三宝嬉皮笑脸地说。赵立成是田耀祖的红人,去年刚刚被任命为副大队长。
“哎。”永福老汉见这几个后生越说越没有边际,就站起身来,弯着腰到地边的田埂上休息去了。
永福老汉一走,几个年轻人就更加地肆无忌惮起来。
尚智说:“是吗?能能,三宝刚刚说的这是真的吗?”
能能红着脸:“那天,我给队里放牲口,碰巧撞到的嘛。”
杜三宝没有好气地说:“碰巧,我怎么一辈子就没有碰到过。”见大家都不再言语,就又说道:“能能,你到底看见了什么,给我们说说。”
宋能能低低地说:“我不小心走过去时,她急得把裤子提起来就跑,口里还骂着我的先人哩。我走近一看,啊呀呀,那女人的尿尿刚好尿在一窝蚂蚁洞上,淹死了好多的蚂蚁。我又趴在地上闻了闻,啊呀,啊呀,把人给骚死了,简直比队上羊圈里的味道还骚哩。”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扇着自己的鼻子,仿佛那女人的尿尿就在他的眼前。
其他三个人听他这么说,顿时都笑的前仰后合:“啊喓,你不要再说了,我的肚子都要笑破了,哈哈——哈哈……”
徐永福老汉听见他们的笑声时,烟瘾已经过足了。他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大声喊:“娃娃们,别耍笑了,趁天气还不热,我们再干一阵,晌午的时候再歇。”
于是四个年轻人又拿起铁锨扬起粪来。
日期:2012-02-08 14:10:40
(承接上文,故事继续……)
当永福老汉第二次说休息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
这时,五个人又开始聚在一起,卷起旱烟。
“啊喓,饿死我了。”宋能能边说边将一件破烂的棉袄脱下,铺在地上当做枕头睡了起来。
其余的三个年轻人也各自脱了外套,抱在怀里,坐在地上等待食堂里送饭王巧莲。
“来了,来了,你们看。”苏玉林说。
众人向远处看时,只见两个女人提着篮子向这里快步走来。
“是你二嫂子王巧莲吗,尚智?”杜三宝高兴地问。
“嗯。”尚智眦了一阵眼回答。
“还有一个,那是谁呀?”玉林问。
“哦,是我二嫂子娘家的侄女,桂香。”当那女孩走到地头边时,尚智小声地说。
听见这话,宋能能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拍了拍棉袄上的尘土,迅速地穿在身上后,便死死地向王桂香望去。当他第一眼看见王桂香时,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他大宋德山几乎天天挂在嘴上的调子:“大大个的眼睛红殷殷的嘴,高高个的个子细柳柳的腿,啊喓,妹妹哪,你就是我的个亲蛋蛋哟。”
桂香是第一生产大队的,昨天才来姑姑家。因此,王巧莲中午的时候就叫她一起给永福老汉几个送饭来了。
两人将饭提到永福老汉跟前后,王巧莲便将篮子上遮着的一块粗布铺在地上:“桂花,快,把吃的拿出来让你徐家爷他们赶紧吃。”见到这么多人,桂花早已羞得把头低到了地上。听姑姑这么说,才快速地将十几个煮洋芋、五个糜面馍馍和一碟子韭菜咸菜整整齐齐地摆在铺好的布上。
“这娃娃真灵便,和你姑姑一样。”永福老汉夸奖道。
“徐家爸,你可真会说话。我们要是有我徐家妈一半的能干就好了。”王巧莲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