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底，四十七军终于接到了赴云南老山参加两山战役的通知：要求本集团军一三九师即日出发，接换上支防务部队。

曹亮得到确切命令之后的那个晚上，便怀着复杂的心情去找和他一块参军的杜五宝。

食堂里，杜五宝正在和几个老兵剥蒜，见曹亮来了，大家立即起来敬礼。

曹亮还了军礼后，就拉着自己的这位老乡来到远处一棵大柳树下面坐下。

“五宝，我明天就要去前线了，这是我半年来写给家里的信，我走之后，麻烦你每个月给我大我妈寄上一份。”说着曹亮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信来。

“哎——”杜五宝从曹亮手里接过信后，禁不由地叹了一声。

“五宝，你叹个啥气么？”

“哎，你说我，和你一块儿当兵，你现在都已经是连长了，我还在个炊事班养猪做饭哩。事情传到我们卧龙川，不让人笑死我才怪哩。”杜五宝说着将头低了下去。

“怎么能这么想么？要没有你们天天做饭，我们哪有力量完成各项任务哩。呵呵，在哪儿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啊！”曹亮说着将一根烟递给了杜五宝。

杜五宝将烟点着：“亮亮，话是这么说，可你说实话，当时我们入伍的时候，有谁是冲着剥蒜洗锅来的？谁不想和你们一样天天和那些真正的铁家伙打交道啊……呵呵，也不怕你笑，我虽然和你都是个高炮兵，可自从进部队以来，我连个钢炮都还没摸过哩。”

“哎——”听着这位老乡语重心长的诉说，曹亮也不由地叹气起来。

许久，两个人坐在寒冷的空地上一言不发，只有一根根烟头发出的火花闪烁出一丝丝温暖的红光，仿佛要和苍穹中无数颗冰冷的繁星争辉。

杜五宝打破了沉默：“祝——”他本想说“祝贺你”，可刚开口就觉得这话多少有些不对——虽然去前线一直是曹亮的愿望，虽然这个愿望已经实现，虽然此时连他都有些嫉妒这位老乡，可他突然觉得这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可祝贺的。因为，他深知战争对一个军人意味这什么，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保重！”杜五宝突然用力地握住了这位儿时玩伴的双手。

曹亮淡淡一笑：“其实你应该祝贺我，因为这是一个军人的荣光！”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五宝，万一要是我光荣了。请你一定帮我告诉她——”无垠的黑夜里突然飘出曹亮有些忧伤的话语。

杜五宝立即打断了曹亮的话：“嘴里就不会说些好的，胡说啥么。”

然而，让曹亮没有想到的是，他让杜五宝替他给家里寄信的想法最终也没有能够实现了。因为就在第二天，杜五宝所在的炊事班也接到了南下的通知。

杜五宝接到命令后，立刻去找曹亮。可他得到的消息是，曹亮所在的部队作为先遣队在昨天半夜就已经坐上了南下的军车赶赴云南了……

曹亮坐在疾驶的军车里，望着窗外渐渐淡去的临潼，不由得感慨万千。四年来，就是这片土地给了他不知多少对于未来的想象，可谁知转眼间就要离去。

哎——

再见了，美丽的骊山；再见了，广袤的关中；再见了，厚重的黄土大地！

对于长期生长在北方的士兵而言，此次南下对他们视觉上的冲击无疑是强烈的：明明关中还是万里雪飘，可越往南走，就越是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了。战士们形象地把这称为“从冬天走到了春天”。

经过十几日的行进，四十七军一三九师终于在一九八六年初踏上了这块有着“彩云之南”美誉的美丽而神奇的土地之上。

“我的个呱呱神，世间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曹亮一下车就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哎，要是把我大我妈接过来住上几天才叫享福了么。”

部队抵达驻地文山县后，并没有马上前往老山参战，而是先在这里驻扎了下来。之所以采取这种措施，一是因为此前配合云南军区作战的第六十七军还未完成自己的使命，接替时间还未到来；二是因为地处北方的四十七军还不习惯南方作战环境，必要的训练可以更好的保证战争质量。

于是曹亮和所有的战士一样，开始了长达数月的适应性训练。起初，曹亮觉得这里风景秀丽，温度适宜，练起兵来定是个绝佳的场所。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感觉自己这个想法的幼稚。因为一二月一过，这里的温度竟然快速飙升。刚到三月头白天最高气温已然达到了二十几度。

“这把他家的，咱们那里还下雪哩么，这里已经快是夏天了！”战士们不由得改变了初来此地时的亲呢看法，一个个抱怨起来。

“吵个球，连个越南鬼的毛还没见哩，就已经让这里的天气把你们弄得趴下了，还是个西北兵吗？”曹亮每次听见这样的怨言，总会这样大声训斥。

战士们对于连长的训斥是心服口服的，因为在每天的训练当中他们的曹连长总是身先士卒，一点怨言也不曾有过。

可他们那里知道，表面上严厉的连长，其实也有温柔的时候——晚上，看着战士们一个个睡下之后，曹亮却怎么也无法入眠。他也想念自己的父母，也想念美丽的家乡，还有那个令他挥之不去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