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2-05 21:25:33
(承接上文,故事继续……)
徐永福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俆孙氏迈着小脚蹬蹬蹬地跑了出来。
“他爷爷,你可来了,你看谁看你来了!”
永福老汉看时,只见院里两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女正在冲着他微笑。
“徐家爸,你还认识我不?”中年男人问。
“徐家爸好。”中年女人用标准的普通话也问。
“嗯——”永福老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飞快地将自己所有的亲戚想了一遍,也未能对应出眼前的两个人来。这是谁么?难道是兆祥单位的同事。对,一定是兆祥单位的。要不,这样的人谁会跑到我家里看我哩。
这样想着,永福老汉不禁一笑,高兴地说道:“呵呵,你们是兆祥一个单位的吧。”
“这个死老汉,你再仔细看看,我不信你真的认不出来了。”俆孙氏咧着嘴笑嘻嘻地说。
“徐家爸,我是程尚仁啊,你仔细看看!”中年男人走到跟前一把握住永福老汉的手微笑说道。
永福老汉盯着看了好久,才笑着说:“啊呀,这真是元嘉哥的老大么。赶紧到屋里,到屋里,在院里站着算个啥情况么。唉,这是你媳妇吧!”
“就是,这是我媳妇妙兰么。”
几个人说着便向厅房走去。
一进屋,程尚仁就连忙脱了鞋,爬到了炕上:“啊呀,咱们的炕就是好,我在金水这么多年了,每天晚上做梦都想这热炕哩。”
几个人寒暄一阵之后,永福老汉问道:“娃娃没来么?”
“哦,来了,来了。呵呵,徐家爸,我这些年不回来了,和乡亲们都生疏了,所以我叫博瀚娃娃跟他二爸认认乡亲。”
“这样啊,我说怎么刚才韩校长说程老师有事情哩。”永福老汉说着就要俆孙氏给尚仁两口子做饭。
“啊呀,看见你们两口子都把人高兴糊涂了。就是,就是,你们坐着,我给咱们做饭去——”
“我们刚刚在家里吃过了,你就不要忙了。”妙兰一把拿住俆孙氏:“徐家妈,坐下来我们聊会。”
“娃娃结婚了吧?”永福老汉问。
“结了,去年才接的。”妙兰握着俆孙氏的手说。
“这娃娃今年二十七八了?”永福老汉若有所思地问。
程尚仁答:“呵呵,徐家爸,都三十岁了,五八年的娃娃属狗的么。”
几个人正说着,便听见院里传来了程尚义的声音:“徐家爸,徐家爸——”
永福老汉笑声应道:“赶紧到屋里来,我和你哥都在屋里呢。”
话刚说完,就见一个戴着眼镜的后生提着皮包和尚义走了进来。
“徐家爸,徐家妈,这就是我的后人博瀚,你还记得不?”炕上的程尚仁指着年轻人对永福老两口说。
“怎么不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哩。哎呀呀,这龟子孙都长这么大了。”俆孙氏笑着说道:“尚义,你们两个赶紧上炕,炕热着哩。”
“呵呵,徐家妈,你就别管了,这娃娃在炕上坐不住,就让他在凳子上坐吧。”已经盘腿坐在炕上的程尚义说。
“就是,我二爸说的对,我坐不住炕。”程博瀚说着便从皮包里将一包茶叶一包点心和一大袋水果糖掏了出来:“徐家爷,徐家奶奶,这是我爸孝敬你们两个的。”
“啊呀,你看你们,来就来么,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呀?”永福老汉严肃地说。
“徐家爷,你就收下吧,这可是我爸的一片心意么。”程博瀚笑道。
“博瀚,你赶紧把那包点心拆开来叫你徐家爷和徐家奶奶尝尝。”炕上的程尚仁对儿子说。
“哦——”程博瀚听父亲吩咐便连忙打开点心,给永福老两口和他二爸程尚义一人递上一块。
“甜不?”程尚仁问。
“甜甜甜,啊喓,这和你徐家爸旧社会给郭存寿赶车时带回来的点心一样甜么。”俆孙氏评价后不由得唏嘘道:“啊呀,你说,还是你们城里人会享福,硬是把个面疙瘩弄得这么香。”
“嗨——”程尚义咽下口里的点心一笑,“徐家妈,他们城里人这几个月可过的一点都不好受哩。”
“俗话说‘硬做城里的狗,不做乡里的有’。尚义,你是不是羡慕地故意奚落你哥哥哩。”俆孙氏开玩笑说。
“徐家妈,老二说的对着哩。我们这两个月可是过的一点都不自在啊。”
“不自在?把你们掉进福窝窝里咾还不自在。公家这么好,乡里人都用上电灯了,我还不信城里人能恓惶到哪儿去!呵呵,你们弟兄两个少说笑话咾。”俆孙氏明显不信。
“徐家妈,他们说的是真的。”妙兰望着俆孙氏认真说道。
俆孙氏这才收住脸上的笑容,担心的问道:“难道城里又闹土匪了,社会又乱了!”
“闭上你的皮嘴,在这里乱说个啥么!不懂你就少说几句。”永福老汉斥道。
“呵呵——徐家爷爷,城里虽然没闹土匪,可现在真的乱着哩。”程博瀚笑答。
永福老汉脸色一沉,淡淡问道:“到底怎么了么?”
“国家现在正在弄价格闯关,城里人都抢着买东西哩,乱得很呀。”程尚仁说着长叹一声。
“抢着买东西?这还不是你们城里人钱多的么!”永福老汉说。
“也不是,主要是最近物价涨得太厉害了,简直是一天一个价,有些东西比以前涨了都好几倍了。人们一大早起来就往商店里冲,见着什么就抢什么,听说有人一下子都买了二百多斤盐呢……”程尚仁一脸忧郁。
“嗯,我们楼下一位老太太已经买了五床鸭绒被了,还准备买呢?一床鸭绒被可要八十多块钱啊!”妙兰接着丈夫的话说道。
“呵呵呵,都是社会好了,城里人的钱多了,我们想买半床那个什么被都没钱哩。呵呵呵,你们就知足吧。”俆孙氏咧嘴笑道。
然而俆孙氏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是,这场后来很快就被否定被叫停的“价格闯关”对当时的城市人口而言,简直就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九八八年,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个十年。运行四年之久的“价格双规”(计划价格与市场价格并行)制度带来的负面影响完全在整个经济领域蔓延开来。物价暴涨、通货膨胀、疯狂抢购、倒卖横行(当时有“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之说)、腐败滋长等一系列在纯计划经济时代不可想象的现象几乎在短短几年之间,一下子散发出其所有的“活力”,严重影响着这个泱泱大国前行的脚步。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特别是价格暴涨带问题,政府决定撇弃“双轨制”中的“计划价格”,完全让商品在市场这只无形的手中“寻求”久违的“自我”。
然而,令决策层没有想到的是,为了摒弃痛苦而采取的这一“豪壮”举措却引来了事与愿违的更大痛苦。
八月十九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把“价格闯关”的消息传遍每一个城市之后,更猛更疯更新的一轮抢购狂潮迅速在全国各个中心城市蔓延开来——失去理性的市民很快便倾家而出,涌入银行、涌入百货大楼、涌入小商铺、涌入有商品的每一个地方。人们早已忘记了商品的使用价值,一进商店不问价格就往手里拿,往篮子里装,往车上抬——好像每一个人一夜之间都都变成了那个耻于谈钱的清高古人,恨不得一下子将手中的这些“阿堵物”全部花将出去。
可是,这些城市人却毕竟又不是那个名叫王衍的西晋人,他们之所以采取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是有着真实的原因的:几年来的经历已经使得这些市民在“价格改革”和“物价上涨”之间画上了一个清晰的约等号。而此次“闯关”,这个约等号也最终完成了它的蜕变:变成由“心理恐慌”和“物质贫乏后遗症”两条直线组成的一道长长的等号——仿佛散落在中国城市居民的心里的一对不合规矩的巨大铁轨!
“哎,国家的事和我们的家事一模一样哩,我还不信谁家的掌柜子会硬把自己的日子往窟圈里悬崖下推么?你们就放心吧,公家总会有办法的。哎,当个国家的掌柜子难得很呀!”永福老汉听过程尚仁叙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徐家爸,事情没这么简单,很多著名的经济专家都说中国经济现在已经走入死胡同了,现在已经很难扭转这个局面了。”程尚仁听了这位乡下老人的话后做出了这样一个婉转地反驳。
然而令程尚仁震惊的是,就在几天后他回到金水时,便听见了“价格闯关”的叫停令。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远在家乡卧龙川永福老汉的话,不由得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哎,我看一些所谓的专家就会杞人忧天,胡乱制造负面舆论,其实连一个乡下老人的远见都没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