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总,开啥子玩笑哦,你本事比我大多了,你都搞不定,我哪能搞得定呢?”我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而且,我现在也没在四方街啊,我在城里头。”
“我也在城头,花牌坊这边,正打算从我家那边出来,你在哪嘛,一起吃个饭,我顺路把你搭回四方街啊。”阿黄说。
我本不想多说,但转念一想,我如今危机四伏,阿黄就算帮不了我,但至少不能让他成为落井下石的人之一,“少一个敢伤害你的人就多一分回旋余地”,向他展示一下我也认识点“省上的干部”,总是好的。我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但肯定多少能起点作用。
于是,我说:“我在长顺街这边,要不你等半个小时,呆会儿我请你和我朋友一起吃饭。”
接完电话,也就到了小牛办公室门口了。我下意识地理了理衣服,想当年,对小牛,我是全然不当一回事的,而如今去见他,竟会有些忐忑,真是“求人矮三分”啊。
好在,真见了面,小牛一个热情的拥抱,把我的拘束立即消除了不少。我们在办公室里聊了十多分钟,话题一个接着一个,对彼此过去这八年,都充满了好奇,并且因双方无任何利益冲突,这种好奇显得十分友好。小牛显然不了解我目前的现状,以为我“下海”肯定发达了,一再说:“唉,还是像你这样趁年轻出去闯好一些,你看我,虽然混了个副处长,但未老先衰,都有好多白头发了。再看你的样子,起码比我年轻五岁,一看就是过得滋润啊。”
他这一说,弄得我不知说什么好。我承认,虚荣心得到满足是件很爽的事,可我毕竟是来求人的,得把我的真实状况告诉他才行。我迟疑着,对于是现在就开口说村长那事,还是呆会儿吃饭过后说,有些拿不定主意。
人常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我毕竟去的是小牛办公室,而不是他家,带礼物显然不方便,就没送小牛什么。何况当年住一间房子的同事,送东西反而显得生疏。因此,请他好好吃顿饭,把礼数尽到,再喝点酒,怀怀旧,把气氛弄得更好,到那时请他帮忙,效果肯定更好。于是我说:
“咱们哥俩这么多年没见,今天一定要好好喝点酒,走,到‘大蓉和’去,我做东,正好我一哥们也要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小牛说:“哎呀,小拓,这些年我喝酒是喝伤了的,本来是不喝酒的了,但你发了话,我能不听吗?走,一醉方休。”
出了大门,走到长顺街口子上,阿黄很快也就到了。他载上我和小牛,一起奔‘大蓉和’而去。
八年前,我在单位工作的时候,尽管收入不高,但金牛宾馆的工作餐是吃过多次的,锦江宾馆顶楼的大餐也是偶尔尝过的,甚至“银杏”也是被别人请去吃过一次两次的。而如今,要我私人掏钱请客,我心理上所能承受的最高档餐厅,也就只是‘大蓉和’而已。
好在小牛对此并不在意。在机关当个副处长,受贿是有风险的,但吃饭高档点,是没问题的,所以,小牛平时什么都吃过,也就没把吃看得多重了。“其实啊,我们就在路边随便找个小馆子就行了。”小牛说,“咱们兄弟之间,只要在一起吃饭喝酒,就痛快,何必还开车东走西走的。”
但在我坚持下,还是去了“大蓉和”。一落座,阿黄就问:“雷总,这位大哥一脸福相,是在哪高就的?”在车上,阿黄已经将对我的称呼,又从前几天的“雷哥”,换回了“雷总”,让小牛还真以为我是个什么“总”。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牛就掏出名片,递给阿黄一张。然后略一迟疑,说:“小拓,咱们兄弟这么好的关系,本来没必要递名片,但我的MSN号这些都换了,拿笔写给你也麻烦,不如我偷个懒,就直接把片子给你,省得麻烦。”说罢,双手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赶紧也双手接过来,仔细一看,上面一串头衔,不仅是机关的副处长,还兼了好几个社会名誉职务。想来小牛还是渴望在曾经同一个起跑线的兄弟面前,展示一下他的成绩单。我边看边做出由衷佩服的样子,一连说了几个好。把小牛高兴得满脸红光。
但更立竿见影的是阿黄那边,他一看小牛的名片,得知对方竟然是大机关里的副处长,立即曲意奉承,连带对我也敬重了七八分。甚至,在吃完饭后,阿黄竟抢着买了单,帮我省了一笔不菲的饭钱。
在我心里,原本一直以为,阿黄是见过大世面的,或者说,是接触过几个大官的。毕竟,都说他爸妈是地产商,他爸妈的朋友里,没几个当官的,那才奇了。可是,这阿黄,尽管平时闲侃的时候牛轰轰的,真见了省上的一个副处长,那份巴结交往之心,简直是掩藏都掩藏不住,让我突然怀疑他家境是不是真那么强,头一次感到何军他们的质疑或许不无道理。
吃完饭,阿黄把我和小牛送回长顺街口,我让阿黄把车停到路边树下,说:“黄哥,麻烦你在车里等我几分钟,我跟牛处长有点私事要谈。”阿黄忙不迭地说:“别说几分钟,就是几十分钟,我也等。”
我陪着小牛走出一百来米,估计着阿黄看不清楚了,决定开口。其实,这口还真难开,刚才还被当作成功人士,转眼却不得不为一个小得丢脸的钟点旅馆求人帮忙,可是,无论怎么反差巨大,我依然必须开口,因为这就是我真实的生存状态,难怪有人说,“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是无法长时间掩饰的,一种是困窘,一种是健康。”
小牛耐心地听我说完,满脸的不可思议。好一阵才迟疑地说:“难不成……刚才那小伙子说的你这‘雷总’……就是这么个小旅馆的‘老总’?”
我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唉,他到不是故意把我夸大啥,他就在我旅馆旁开网吧,我们那一带……平时都这么喊……”
小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客气中透着疏远的语气说:“唉,小拓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因为我在省上工作,压根就和成都市上的人接触不多,至于区上镇上的干部,就更不认识了。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小处长,还带着个‘副’字,对于镇干部村干部,我实在是鞭长莫及啊。”
我正想再说点什么,这时候,小牛的电话响了。小牛一接,立即满脸肃然起敬的神情,说:“好的好的,徐厅长,我马上就按你说的去办……”一边说着电话,一边向我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匆匆地走了。
虽然这个结局,其实一直就是我内心深处隐约估计着会发生的,但我之前一直不愿意去面对,而总用“万一能帮上”来鼓励自己,当小牛真的这么说、这么做之后,我陡然明白,最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这就如同墨非定律所说,“如果一件事情可能变坏,那它就一定会朝着变坏的方向而去。”我颓唐地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靠近阿黄的车不远时,我忽然心中一激灵,告戒自己:“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不能让阿黄看出我和小牛其实关系并不深;也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我今天是来求人的,而且彻底失败了。”我深呼吸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到车前,拉开车门上了车,做出满脸兴奋的神情,对阿黄说:“黄总,今天实在太感谢你了,我那老朋友牛处长刚才一路都在夸你讲意气,重情谊,说你这样的朋友值得交啊。”
阿黄一听,高兴得不得了,一边启动汽车,一边恭维我说:“雷总,你有这样的朋友,早该让我们都知道啊,那……四方街谁还敢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