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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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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同样要去老支书家,帮忙用白布做孝衣孝帽,我跟了去,很好奇,四张望。老支书的棺材搁在堂屋里,两张长凳支着,棺材前点着蜡烛和长明灯,棺材下铺着稻草,好几个忙累了的女属就躺在棺材下的稻草睡觉。死者还没入殓,躺在西侧屋的,脸盖着黄纸。我那时年纪小,看到黑漆漆的棺材很是害怕,看见死人更是心惊跳。所以虽然好奇,也只敢呆在东侧屋奶奶的边,一步也不敢离开,心中只盼望早点回家。”

“可是事与愿违,我们是傍晚去的,一直到天黑奶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那里丧事流行现哭,就是来一个吊丧的人,死者的子孙要出来半跪迎接,来客作势搀扶,然后里面的媳女儿就要扶棺痛哭一阵。哭也哭得有调调,述说死者生平,像唱哭歌。到现在丧哭在我们那里已经为一种职业,可以请民间乐队全部代理,现在装备比过去好多了,乐队来了,架起高音喇叭,轮到哪个媳女儿哭,就写张纸条,纸条写着要哭的内容和注意点,把纸条和几十块哭钱给乐队的职业哭手,职业哭手就开哭,哭爹喊娘都行,哭腔那一个凄惨,还有乐队伴奏,抑扬顿挫的,哭声通过高音喇叭放出来,声闻几个村子。我小时候那阵当然没这么排场,都是亲人真哭。就算真哭,一听半天也烦呐,我肚子饿得咕咕,耳朵吵得起老茧,就等主家开饭,吃了好快快离开这里。”

“正难耐的时候,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问我奶奶,说:‘大,你家里有没有茴香八角,厨房里居然没预备这个东西。’那时候丧事规矩多,平常烧可以不放茴香八角,可是丧事的时候,也不知道有什么说,必须要放这个东西。我奶奶说有的,就放在家里的灶。那时候我们家烧的是大土灶,江苏地区的土灶和别的地方不同,别的地方灶面后面没有挡壁,直接可以看到烧火的人,我们那里的土灶是有一道挡壁的,挡壁做有神龛,用来供灶神爷爷,神龛下做一个暗格,用来放火柴什么的,因为有烟火,不易受。我奶奶说茴香八角就放在那个暗格里。”

“我正在这里呆着腻烦,就说‘奶奶,我帮你回去拿茴香八角’,奶奶说大晚的你不怕啊,我说月亮那么亮,怕什么。其实我是有点怕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想出去跑跑,也不愿意一直守在这地方。奶奶说好吧好吧,等着用茴香八角呢,你从田埂回去,当心点,说着把钥匙递给我。”

“从老支书家门是一片田,冬天麦子才刚刚露,看起来就像现在那整片整片的草坪,从田间的小田埂回去要比从大路绕回去近很多。”

“我才一出老支书的门,心中就有点后悔,农村的晚特别清冷,呆在这里比较满屋子都是人,一出门冷逼来,凉飕飕的。老支书家在我的后越来越远,死人的影在我的心中越来越重,我总疑心在我的后有什么东西悄悄跟着,不时回过去看。”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只觉得浑冷汗,连发根皮都紧张得麻木了。那时我家的厨房和正房是分开的,在正房西侧屋的南首,厨房建造得要比正屋低矮许多,我拿出钥匙开了厨房门。”

“那时的门锁很简单,就一搭扣,搭扣挂着个小铁锁。木门也和现代大不一样,大多是用厚厚的木材钉的门板,门板两端留着圆圆的木榫,门框的一边下各有一半圆形的木板,木板钻好了圆孔,刚好可以把门板套进去,开关门的时候木之间相互摩擦,发出嘎嘎的响声。这响声在寂静的里显得很是吓人,厨房里黑漆漆的,仿佛随时能从里面窜出什么东西来一样,厨房中央的灶台隐在黑暗里,不知怎么就让我想起了老支书的棺材,我连忙寻到门边的电灯开关绳,拉亮了电灯。”“在老支书家的时候一心想着回家,可是一回到家了却又害怕得只想赶紧出门,还回到奶奶边去。我那时人矮小,还够不着灶台挡壁的暗格。于是搬来一只椅子,踩在椅子去摸那个包茴香八角的纸包。”

“好不容易摸着了纸包,一仰,和佛龛供着的灶神爷爷来了个对视,也不知怎么地,那晚灶神爷爷的画像看起来特别KB,我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向后便倒,从椅子摔了下去,摔了个腾空跟斗,后脑勺狠狠撞在地,脑袋里嗡嗡作响。”

“好在那时候没有泥地,屋里屋外一样,都是泥土,我好久才怕起来,抓了那茴香八角纸包,转便走,连门也骇得忘了锁。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去了老支书家,整个村子黑乎乎的,只偶尔传来几声狗。我那时十分胆小,又怕鬼又怕狗,甚至连大公和鹅都怕,公和鹅都喜欢追着小孩子啄。我几乎是一溜小跑冲出村子,你越是走得快,越觉得后有个什么东西在追。一直到出了村子,拐痛后村老支书家的那条田埂,旷月明的,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说也蹊跷,那田埂我走了三分之一不到,顶的月竟钻进灰的乌云中去,四周顿时一片隐隐约约的黑。那种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依稀有一点点亮度,周遭的景致也能隐约看到轮廓。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不住回张望。”

“原先有月光的时候我还敢急奔快跑,此时我只敢慢慢挪动朝前移。心里十分后悔,早知道就让奶奶回家拿了。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又想起棺材,总觉得后有具棺材漂浮在半空中,紧紧跟着我。我不由得又转去看,当然后面什么也没有。等我再回过来的时候,我依稀看到前面有个黑影。”

“那黑影看起来很高,静静地站在田埂动也不动。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年龄小,所以看其他人都显得高。要不是时值隆冬,我甚至以为那是立在田间赶麻雀的草人。可是这是冬天,麦子刚刚露天,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我又惊又怕,喉咙里逼出一声尖,‘谁啊?’那黑影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

“那时我只想转便逃,可是却又不敢转过去,背对着黑影要比面对着黑影更可怕,谁知道那黑影会不会在我后拔追来。我看到极远的地方有朦胧的灯火,我知道那是老支书家在屋外架了电灯,就快要开饭了。那年每家每户都是三间平房,出了白事,家里无法开桌吃饭,一般都在外面露天开桌。”

“后退无望,只好硬着皮向前。我越走近,那黑影就越显得大,我又问了一句,‘前面是谁啊?’那黑影好像听到我的话语声,半微微一动,却不回答我的话。我心惊跳,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时,离那个黑影已经不到两三米的距离了。云层有稀薄,这时月亮刚刚走至云层比较薄的地方,月光透过薄云渗出些光亮来。我可以看到,那个黑影是一个人,发长而卷曲,衣服破破烂烂,不知道是是女,宛如一个疯子。”

“小孩最怕的就是疯子,比怕鬼还怕,我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走。那疯子却慢慢转了,他本来是侧对着我,这时赫然变得面对着我。”

“里,那疯子脸坑坑洼洼,说不出的狰狞。幸好这时月亮又躲进了密云中,四周再次暗下来。我鼓足勇超前走。田埂很窄,和那疯子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在疯子的腰间扶了一把,只觉得手像按在一块腐烂朽木,浑不着力,几摔倒。我的手紧了一紧,那人的腰有如腐,被我直接拉下一块。我吓得蓦地尖一声,拔就窜!”

“一窜到老支书家,我才哇哇哭了起来。堂屋里有女眷在扶棺哭丧,所以我的哭声并不引人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老支书感深忘年呢。我惊魂未定,哭得泪眼婆娑,那黑漆漆的棺材此刻看来竟然一点也不KB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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