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说一边情绪高涨起来,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这棵树下度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夏日的浓荫,微风,以及秋千架。菩提树的叶子在我眼前摇晃,那些叶子是多么漂亮。老人们都说这些叶子是由生长在这里的生灵死后变的。叶子枯落掉了又会变回这些生灵的样子,鱼啊,萤火虫什么的。可惜这些都不存在了,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带他来这个地方,哪怕给他讲述这些传说,他也无法再有我们那些快乐的体验了。
日期:2011-10-11 09:22:26
光顺当然也注意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毕竟就他的工作而言,察言观色是他的特长。他皱了下眉头,依旧继续拍打着我的肩膀说,我知道把树挖了你会心痛,毕竟你是有文化的,你热爱这片乡土。可是你刚才说到价值的问题,我认为把树栽到城里才更有价值。我们爱家乡,也要尊重我们的政府对不对?政府要我们做什么,总是对的。不光是一棵树,有些地方连村子都要一起拆迁,人们要从数代居住的土地上集体搬走,这就是城市化,这就是变革,该消失的总要消失,你能说有什么不对吗?
我无言起来。我突然觉得站在我面前与我沟通的其实是与我处在两个世界的人。光顺他已经不属于这个村子了,我再跟他谈乡土,他会不爱听。或许他早已经忘了他生命的源头,他现在要做的并不是对这里做出回报,而是尽快与这里划清界限。作为政府人员,他有他自己的立场。他只要对他的上级唯命是从,这就足够了。哪怕要他把村子拆掉,他也干得出来,何况是一棵树。
我还有什么可以说呢?
乔叶一直在听我们说话,这时候她开口说话了,她说就算你要挖树,也该听听村民的意见,可你们不但不听,反而把人给抓了。你说自己在替政府做事,怎么能这么不顾及政府的形象呢?
光顺愣了一愣,对着乔叶看了半天,他不认识乔叶,似乎想弄清她的身份。
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就对光顺说,这只是我的朋友,不是村里的人,可人家都能把事情看得这么清楚,光顺,你真该回去反思一下了。
光顺叹了一口气,说,宋琅,你太耿直了,当着女士的面,一点情面也不给我留。你就不能再有风度一点吗?
日期:2011-10-11 12:39:16
乔叶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男人或许真应该有风度,但前提是坚持自己的原则。
光顺笑了,她说,宋琅,这是你女朋友吗?护着你呢。
他说错了,乔叶不是我的女朋友。尽管我的心中早有这样的想法,但毕竟没有明确的表达出来。我不知道该不该纠正他的错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光顺已经跨进他的车里。可能他觉得他一张嘴说不过我们两张嘴,不想浪费唇舌和我们争论了。可他还是坐在车里说,宋琅,其实我和你一样热爱家乡。将来我当上市长,肯定会好好发展我们的家乡。如果那时它还存在的话。
光顺走了。
于是只剩下我和乔叶两个人站在土地庙前。除了土地公公,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了菩提树,这里显得有一点空旷。原来长菩提树的那个地方,被挖了一个大坑,现在还没有填平。我觉得那就像一个很大的伤疤一样,看一眼心里都会疼。
日期:2011-10-11 12:50:45
我看了看乔叶,说,对了,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
乔叶说,没什么,我只是想来看看这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说完从身上拿出一幅画,就是上次我在他的住处看到的画着土地庙还有菩提树的那幅。很美,只是没有画完。
我问乔叶拿出这画来准备干什么。
乔叶说,我要把它埋了。
我说,为什么要埋了呢?
乔叶说,我的画是照着菩提树的实物画出来的,却没有画完。如今实物已经不存在了,我也没办法继续画下去了,那么留着这画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把它埋了,算是个纪念。
我搞不清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但我觉得她说的郑重其事的样子,就没有劝阻她。我想这样也好,也许若干年后,我们这里也能出土一件文物。
日期:2011-10-12 08:4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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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出了土地庙,就直奔我家。
乔叶开车的技术真是很好,在乡间这种坑洼不平的路上也能行驶的异常平稳,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拐了一个弯,就到了我们家门口。我赶紧喊停,车子便吱的一声停下了。我起身下车,没想到脚底下滑了一下,又摔倒在座位上,我身子一斜,就倚着乔叶的肩膀了。她的肩也是柔软的,午后的沙滩一般温暖。恍惚间,我觉得我似乎已经倚着她很长时间,而且要一直把这样的状态保持下去。乔叶推开我,说,你犯晕了吗?
我连声说,对,是有点晕车。然后我起身,开车门走了下去。
乔叶坐着没动,说,算了,我还是不要去你家了。
我听她这样讲,浑身肢体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过了几秒钟以后才反应过来,我觉得背上渗出了汗。她一句话就让我如此紧张,可见我多么在乎她。
我说,已经答应了的事,怎么能反悔呢?我的家人都在等着见你。
她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进去。你想我又没帮多大忙,何苦惊动他们?
我说,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
乔叶说,总之你要是让我做出你们的恩人那种样子,我是绝不会到你家去的。或者你们把我想象成你们的恩人,那也不行。
我沉思了半天,鼓起勇气说,那么如果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呢?
说完了这话我就觉得冒昧。我说的是不是太突然了,这会不会是我的一厢情愿了。
乔叶说,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只是你真的要我做你的女朋友吗?
我霍然抬头,说,假如你肯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求之不得呢。
乔叶说,可是我还是担心你只是一时有了这种念头,未必会真的喜欢我。
她这么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呢?在我所见过的无数的女孩子中,我是最喜欢她的。但我怎么才能向她证明,赌咒发誓是没有用的,也许她是想让我给她定情的信物。然而我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她。我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乔叶说,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十分郑重地说,我确信我是爱你的。一开始就爱。我无数次想见你,在见不到你的时候想念你。可你要让我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我多么爱你,我却又拿不出来。爱你却无法让你相信我爱你,我为此感到痛苦。我想我会失去声音,失去语言,因为在我最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却毫无用处。
日期:2011-10-12 09:01:06
乔叶笑了,笑的那么灿烂,她下了车,说,你去开门吧,我信你。
我激动地差一点跳起来。
我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让自己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然后,我推开了门。
院里没人。
几只麻雀本来在院里啄食,听到我的喊声,呼啦一下子飞升了房顶,站在高高的屋檐上往下窥探。
我便往屋里喊,来了,来了,贵客到了。
屋里一阵着忙,大家全出来了,父亲,母亲,还有我姐。
他们全都兴高采烈。
他们上来扯乔叶的手,像是围着什么稀世的宝贝一样围着她看。
好在乔叶是见过些场面的,没有被这样铺天盖地的热情给吓退。她大方得体地回应着我那些既是兴奋又是好奇的家人。
我给他们一一作了介绍,把乔叶让进屋。
我们都坐下,喝水,聊天,吃瓜子,看电视。正热闹着,姐夫进来了,他刚从茶园里赶来,额上流着汗。他说没想到恩人能来,也没准备什么大礼,但总得庆贺一下。他找了一串鞭炮,张罗着要到外面去放了。我和姐姐都拦着他,说不要惊动了村里的人。乔叶也说不要放鞭炮了,她不怎么喜欢鞭炮。姐夫见大家都劝,只好把鞭炮放下,又忙着去烧开水,说要宰只鸡,一会拿这开水烫干净。我赶紧跟紧了姐夫,悄悄告诉他,以后不要管乔叶叫恩人,她现在是我女朋友。姐夫用指头敲我的脑袋,说,不管你俩什么关系,她还是我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