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年尾了,董其昌和陈继儒都在郑家住了两个月了,期间连棉袍也做了两身,郑家包括下人在内,也没把他们当外人,仆人们若是撞见董其昌就称董少爷,撞见陈继儒就称陈少爷,郑连城心气儿极大,巴不得儿子跟三吴名士多多往来,如今多两个大名士在家里头住着,顿时就大涨脸面,董陈二人在郑家住了才两天,郑老爹就一叠声吩咐要给两人做换洗衣裳,没半个月,天气稍微冷了,他又急急忙忙让下头人给董陈两位少爷做夹棉袄子,过了一个月,风渐大,又吩咐做锦缎披风,前两日下了一点儿雪花,郑老爹就吩咐,要给董陈两位少爷做防雪的斗篷,记得要用狐皮子缝缀起来,那玩意儿暖和且克风还防雪,真真就是通家之好的架势,事实上,董陈二人在郑家住了半个月就改口称郑老爹为郑叔父了。
有时候郑国蕃也觉得自家老爹派头大、谱儿大、手面大,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一等一的场面人。放到江湖上去,那一等一就是个小旋风柴进,要是生在世家大族,肯定就博个[玉面小孟尝]之类的绰号,问题是,老爹啊你儿子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我赚钱很辛苦的,你花钱的本事比儿子赚钱的本事可大多了。
幸好,姨母持家手段不错,这两个月来,还真是亏了姨母,说实话,看姨母的身姿,好像都瘦了下去。
期间乖官的姨丈王珏来过两次,可最后都气呼呼跑了,老婆女儿常驻在别人家里头,这叫个什么事儿,虽然这个别人是连襟,家里头的亲戚,可这也不行啊要知道,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话呢是糙了点儿,可道理的确是那个道理,谁敢保证有个什么没个什么的。
当年王珏就看郑连城不顺眼,卧槽泥马,你个小子,又不是官宦人家,仗着一张小白脸,居然就占霸着我那么漂亮的大姨子。如今十几年过去,这厮,居然生个儿子成名士了,还生发了起来,在宁波城外买了这么大的宅子,恐怕要有三四千两白银才能置办得下来。
要说,你儿子我姨侄,跟我女儿定了亲事,长住在你家里头也不算什么,可如今你提也不提我女儿你儿子的事情,还让我老婆给你家管东管西,听说上下都称呼[姨奶奶],这词儿是能乱叫的么?
反正,王珏气得不行,可架不住老婆女儿不肯回去啊七仙女们一致认为,首先,这儿好吃好喝,第二,姨爹爹脾气好,常常远远微笑看着我们玩耍,第三,房子大,每人单独住一间,小七要不是因为五岁太小跟母亲住,说不准也有一间房子,第四,大表哥人俊,脾气也好,还肯陪我们玩儿,有时候还跟我们玩丢手绢儿呢虽然每次都苦着脸。
而若是回去呢一人一间房子这个待遇是万万享受不到了,还得每天听爹爹唠叨,这长大了嫁妆怎么得了,三个姨娘没事也跟着爹爹帮腔,大表妹王若妤更是恐惧,要知道她十二岁了,在江南这个年纪无数人都订了亲了,她身为七仙女的大姐,压力最大,恐怕明年就得嫁出门去,而在郑家,不必担心这个,姨爹爹脾气可好,从来不像爹爹那般唠叨,以前还听爹爹说姨爹爹是黎庶,跟他有功名在身不好比,可如今怎么看都觉得姨爹爹起码像个举人,爹爹这个秀才真是比不上。
这王珏连续气回去两次,不代表乖官就不待见他,每次姨丈登门,他也是规规矩矩有礼有节的,姨丈临走,总要奉上些礼物,这个时代人情往来就是这个规矩,以前宅男那一套是万万不行的,所以他处处讲礼节,以礼法五星达人自诩。
每一次,乖官是不插嘴的,毕竟,姨丈姨母都是长辈,父亲和姨丈有点小不对头,他也是清楚的,更加不好说话,说了有偏帮的嫌疑。
但这一次,乖官不好不说话了,要知道,这时候已经是腊月,古书上说:腊,一岁之大祭也。
也就是说,年底了,要祭天祭地祭神祭祖宗,少了一家主母,当真是不好办,姨丈请姨母回去的确是应该的,甚至郑老爹都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来挽留妻妹,难道要跟连襟说,小姨子有姐夫的一半?
甚至,董其昌和陈继儒也打算回去华亭了,要知道,虽然是通家之好,但他们都是有家有父母的,不回去,成什么话?
所以,两人私下商量,是准备腊月二十三和郑家过完小年,然后乘坐海船回华亭,反正华亭离宁波也不远,等明年元宵以后,再来不迟。
两人在郑家和郑国蕃日夜相处,都觉得进益颇大,除了凤璋这家伙年纪有点儿小,有时候有点莫名其妙,实在可以称之为良师诤友,而且郑家上下都待二人如自家人一般,说实话,两人还真有些不想走。
而王珏登门这一天,正是腊月二十三。
腊月二十三,小年,诸神上天,百无禁忌。
郑家上下热热闹闹,祭了灶王爷爷和灶王奶奶,送了神,扫了尘,从中午些就开始吃饭,郑家上下主人们在里头吃,仆人们就在灶下吃,连吃带喝的,一个多时辰过去,都已经黄昏了。
这个时代,娱乐不多,吃饭就是娱乐的一种,从中午吃到晚上一点儿都不稀奇,因此,王珏登门,郑家都楞在那儿。
像是七仙女,最小的才五岁,可看爹爹一个人孤身前来,手上瓜糖吃的似乎也不香了,隐约觉得自己在这儿吃好吃的,爹爹却没得吃,好像不对。
屋子里头是烧了地龙的,当初颜家建这精舍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切都考虑到了,带着外头凉气的王珏王子玉,一头就闯进了暖暖的屋子里头,门口那个仆人有些尴尬,低声说:“王老爷刚进门,小的都来不及通知老爷少爷和姨奶奶。”
王珏那个气啊脸色一片刷白,王老爷?我是外人么?老爷少爷姨奶奶,这倒是像一家子。
七十一章 封官许愿
七十一章 封官许愿
门口那男仆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吱声,悄悄地退到了外头,乖官一看,赶紧起身,上去大礼参拜,王珏的脸色这才好一点,不管怎么说,这个姨侄他还是挺满意的,有礼有节,懂规矩,知尊卑,眼瞧着日后也是前途无量的,倒愿意给姨侄几分脸面,关键是郑连城,这厮,太不要脸了,到现在,还老神在在坐在最上头,你一个黎庶,不就是仗着生了个儿子本事么,要不是我给姨侄脸面,上去老大耳刮子扇你。
当然了,我们基本可以确定王珏王子玉也只是心里头发狠的本事,要知道,郑连城那也是见过土蛮汗,爬过死人堆,沾过鞑子血的,后来跟单赤霞练了十多年的吐纳术,即便如今病歪歪的,也不是等闲两三个闲汉能近身的,更何况王珏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书生。
“姨丈,快请入席,说起来都是侄子的不是,居然忘记了小年请姨丈来家里头一起,实在是该打的。”他说着,故意扭头对席上四表妹五表妹说:“若依、若常,记住了,表哥今儿犯了错,记下十个脑瓜崩儿,下次若再犯错,你们两个负责动手来打。”
若依若常站起来,异口同声说:“表哥哥,什么是脑瓜崩儿?”
“就是江南俗称毛栗子。”乖官换了个说法解释了下,若依和若常这才点头,转首就问自己的母亲,“娘,若依(若常)能弹表哥哥的毛栗子么?”
艾梅娘脸色有些白,丈夫突然登门,她又坐在姐夫身边,感觉就好像被捉了奸一般,心里头七上八下十五吊桶打水一般,勉强一笑,说:“胡说,你们表哥的脑瓜子那是随便能打的么,打笨了如何是好,还指着他以后考进士做阁老呢”
乖官一听,又是这套说辞,大明人夸读书人似乎都这个腔调,没奈何,咳了一声,赶紧接茬道:“姨丈姨母从小就待乖官好,日后乖官若真进了内阁,先让姨丈放一任县令,姨母,你看咱们大兴县如何?”
这话说出来,其实就是封官许愿极为无耻了,但屋子里头包括陈继儒在内,都没挑他的刺儿,要知道,在大明,跟亲戚族人搞好关系是一门大学问,你要是当了一县县令,家里头亲戚族人知道了,前来投奔,你就得花银子养起来,不然那就是大罪名,告到皇帝跟前你都输定了,史载有大名士为官,不善于处理族人关系,头疼之下干脆连官也不当了。
所以,陈继儒董其昌暗中佩服,这个也是本事啊真不知他小小年纪如何懂这么多,或许只能用[生而知之者上也]来作注脚了。
封官许愿的威力是如此之大,王珏立马儿脸上就大地春回一般,艾梅娘虽然明知道姨侄这话怕是安慰自己哄自己开心的居多,但依然笑了起来,故意嗔道:“这孩子,就拿你姨娘开心,不过……若是你母亲在,看你这般出息,定要高兴地落泪的。”她说着,从腰间掏出香帕儿,在眼睛下面拭了拭。
王珏也是心里头一阵翻腾,满脑子就是做官的心思,虽然俗话说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但若真有京县县令的位置给那些进士,保管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要知道,京县县令,从六品啊大兴县又是北方一等一出秀才举子进士的地方,换一句话说,就是大兴县是北方文风比较鼎盛的县,这个县出秀才出举人出进士,而一个县读书人的多寡是考核县令功绩很重要的一个标准。
所以,大多数为官的,都喜欢到一个文风鼎盛的县去做县太爷,虽然读书人多了,有可能碰上读书人的破靴阵,但好处却更加明显,即便每天在县衙后院和如夫人亲嘴儿喝酒儿,无为而治,一年下来,考核起码也是一个中上,对官员来说,那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啊
而乖官的老师沈榜沈敦虞不就是大兴知县么,他的老师名气那么大,要是运道好,也是有可能入内阁的,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真喜欢乖官这个弟子,乖官去求一求,不敢立刻去想一县的县尊,像是宁波市舶提举司的副提举侯小白那般,一层层活动上来,先活动个举人,再从举人活动个大挑,从大挑再活动个佐贰,在五十五岁之前,说不准也能尝一尝做县太爷的味道,一方主政啊连我老子也没那么发达过。
他一时间倒是想的美,连自己升官发财的路子都一步步铺好了,好像县令立刻就在眼前一般,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看乖官就愈发顺眼。
那侯小白发达的路数,在宁波无人不晓,只是天高皇帝远,人家的后头还有浙江布政司使,傻子才去自己找麻烦呢何况官场惯例,瞒上不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