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听见我的话抬起头,她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跟着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在肯德基明亮射灯的照耀下,像是贴着乌黑星球划过的流星。我为我能有如此矫情的联想感到诧异,正想着是不是刚才被哪个孙子踢坏了脑袋,柚子就把脸贴了过来,给了我一个措不及防的吻。她的嘴唇刚好压到我嘴角的伤口上,我只好忍着疼胡乱招架着她的舌头。柚子吻了我很久,我从她的体温中又回到了从前。一下子百感交集,不知道从哪涌出来一种想嘶吼的冲动。柚子把脸退回去,嘴角上多了一块我血液留下的痕迹。我看着柚子,脑海里过往曾对她郑重其事许诺的那些话都被翻了出来,我突然好想抱抱她。以前说的那些打情骂俏的风凉话我一直自认为很风趣幽默,可是当我在这个时候想起,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从喝空的可乐杯里倒出几块冰块狠狠的嚼着,冰块刺激着我嘴里的伤口,火辣辣的。我才克制住了要去抱她的冲动。柚子一脸惊愕的望向我,仿佛我嚼的不是冰块而是俩一块钱钢镚似的。我把冰块咽下,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我嘴角流了下来,我抹了一把,才发现是血。柚子的惊愕瞬时变成了惊慌,慌慌张张的从包里掏出纸巾就招呼了过来。我说不用擦,这是我刚蹭上的番茄酱。没想到柚子一下急了,嗓门提高了三个调跟我喊:‘你吃鸡翅哪来的番茄酱!’我说那就是鸡翅没烤熟,里面还带着血呢。柚子把纸巾塞到我手里说,我不敢给你擦,一擦就好像疼在我身上似的,估计我比你还疼呢。你自己快擦了好不好?看的我心里面七上八下的。
我看见柚子的样子,一下就觉得刚才的沉重瞬间消失了。我笑着跟柚子讲,都说唇枪舌剑,看着没,你舌头愣是给我嘴唇亲出一大口子。说着我把嘴唇翻开给她看。柚子吓的连眼睛都闭上了,眉头锁的那叫一严实。
后来我和柚子又坐了好一会,彼此却还是没有找到能展开的话题。只好各自无声的喝着可乐。我喝可乐很快,柚子直接买了好几杯端过来,又拿了几盒大薯条。时间就在我咬着吸管中慢慢缩短了,就像杯里见底的可乐一样。我心里面还装着退火车票的事,却又不情愿离开。我能感觉到柚子也想和我聊些什么,也许我坚持没走的原因,就是在等着柚子跟我像从前一样聊些什么。
最后要不是山东给我打来的电话,我们两个人恐怕就要无声隐遁于喧嚷的肯德基里了。因为手机坏了的缘故,听筒里山东低沉的声音跟个少了弦的破贝斯似的。我用了足足三分钟才勉勉强强听出他说他已经出来了,现在就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这才放下心来,转头跟柚子说山东已经没事了。柚子抬起头,木讷的嗯了一声。很快又把头低下了。我的注意力顺着柚子的目光,看见桌子上有一行被她用薯条沾着番茄酱写下的字。蜘蛛爬一样,很不好辨认。等我看懂那行字的时候,柚子已经在用一节一节的薯条摆到句子后面做省略号了。我感觉眼角控制不住的湿了,赶紧把头低下,脑袋里使劲想山西平时在宿舍里讲的黄笑话。好不容易才把眼泪忍住。柚子专注的盯着那行字,幸好没有注意我。可是等我再把视线停留在那行字上面的时候,还是感觉到胸口憋的难受,仿佛每块肌肉都要窒息了一样。
我跟柚子说我得走了,说完就起身朝门外走去。我的走的很快,除了维持了走路的姿势,跟小跑没什么区别。柚子在后面喊我,说要送我。我头也不回的向后摆了摆手,自己也不知道要表达的是‘再见’还是‘不用了’。只知道我不想再看见桌上的那行字,我必须让北风吹的我清醒点。
出门后我一刻不停的疾走过天桥,回过头看见柚子的轮廓杵在肯德基的门外。我似乎还看见了她呼出的白雾,让她的脸显得特模糊。而后我发现她整个人影都是那么模糊,我才知道我哭了。
走到车站才想起身上半毛钱都没有,我给小棠发了个信息。告诉她我在哪一个车站等她。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给小棠打电话。而是找了靠近站牌的一个台阶上坐着,因为我清楚小棠什么时候会看见信息,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我脑海里一直都是小棠逼我在食堂朗读情诗时,那张万恶的幸灾乐祸的鬼脸。而她如今用番茄酱写在桌上的‘若不是那一个命中脚面的花盆……’。这句当时看起来那么可笑的话,竟然又会这样可悲。而能一蹴而就这个局面的,还是时间。
小棠来的很快,起码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她在紧紧攥着我的手,拉着我在傍晚下班的人群中穿行。我从未感觉她有这么大力气,死死地拽着我。我跟在她身后,像是被妈妈领着回家的小孩子。一边走,我一边看见小棠用另一只手不停的摸眼泪。虽然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但我还是感觉到她哭的肯定特惨。
日期:2010-11-28 01:00:56
52
回到家我一眼就看见桌子上摆了大包小裹的东西,小棠一路上都没跟我说话,捂着眼睛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个不停。每一滴都像是颗小陨石撞击在我的星球上,我想说话,更想从她指缝中搜索到她的目光。然而除了旁人侧目过来的眼神,我一直没有直视到小棠的眼睛。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只好尽力把小棠的手攥紧,她的指肚有节奏的按在我手背上,直到家才松开。
小棠把桌子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放到了地上,隔着塑料袋里面盒子外包装上几个铁观音的宋体字透了出来。我走过去,想看看其他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刚动了一步,小棠忽然把我摁坐在床上,大声喊:不许动!
她的眼线已经哭花了,显得她整张脸都特别有喜感。然而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我小棠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即便是跟我生气的时候,我依然能从她的眉目之间捕捉到美感,然后我会在她喋喋不休的跟我理论中,吊儿郎当色迷迷的盯着她看。往往这个时候小棠就会被我看的生疑,从而忘记是在跟我吵架,跑到一边拿镜子看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中午吃饭留下的大米粒。而如今我只是乖乖的坐在床沿上,一动都不敢动。仿佛在等待小棠收拾完东西之后的训斥,或者从背后神奇的掏出根鸡毛掸子对着我的屁股狠抽。我想哪怕她真的掏出鸡毛掸子抽我,我也是连躲都不敢躲的。
她把一个个袋子摆好,便开门出去,临出门还不忘把头探回来让我乖乖不许动。十几分钟后小棠带着形形色色的药膏药水回来了。她开门而入的时候我明显感受到了她背后灌入的寒风,吹得我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小棠给我擦药的时候我就开始心疼,也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还是心疼她。总之她沾着药水的棉签擦在我皮肤上的时候,我也好想有一根棉签能深入到小棠的心里,把她为我心碎的伤口图上一点药。
当晚跟小棠讲事情经过的时候我没有说出浙江,只是说了和以前的朋友有点误会,最后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了。小棠一言不发的摆弄着手里的药瓶,偶尔才会抛出一个问题。我就再滔滔不绝的讲半天。其实翻过来调过去就是这么点事,统共前后不足两个小时。我却感觉自己跟交代了两年的事情一样,讲到最后连唾沫都没有了,小棠却还是一副凝重的样子。这让我觉得我在被审讯一样,而小棠在等我主动交待出她认为最有价值的情报。我只好对小棠说我该说的都告诉你了,你要是再让我讲下去那我只能瞎编凑数了。小棠这时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的。说江烁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东西,你越说我心里越疼。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说,对不起,我应该出事后第一时间联系你。不对,我应该没出事之前就告诉你。可是咱谁都不是神仙,我要能算出大早上能爱顿揍我也就不出去了。这不就真是没事找抽吗。
小棠把头靠了过来,说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嘛,看到你这样我都不会说话了。一说话就感觉嗓子被眼泪淹了,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我在车站看见你在哪儿对我笑,我真想立刻来辆车把我撞死。你越笑我就感觉越难受,就是想哭,我只想带你回家,然后抱着你哭。
我听后挺了挺胸,说那你哭吧,哭完咱们好赶紧睡觉。你的票我没退,乖乖的回家吧。我这德行要是回家我妈看了说不定就把三十儿的饺子包成披萨饼了。
小棠说,那我给你爸你妈买了好多东西呢,你不回去,我就在这儿陪你。我必须陪你,要不我的心就是悬着的。连春晚都看不进去。
我说你还想着看春晚呢?我一般到那时间都是在厕所的。
小棠说,你在厕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