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9-14 15:52:00
这天晚上,母亲安排好老的小的吃过晚饭,他们都睡了,母亲将锅碗洗结束,又给牛加了点草,垫了土,做到爬爬凳上去剁猪草,无论是用田里挑的猪草也好,还是河里捞得水草也好,都必须用刀剁碎,第二天煮早饭时,放到另一口大锅里将剁过的猪草煮熟,再在里面拌上细糠、麸皮、豆饼之类给猪吃。家里养了三条猪,那一大堆猪草还得剁一会儿。以往做这些活计时,母亲都没在意。今天听瘫子奶奶讲了淹煞鬼老爹的事就留了心。约摸二更天光景,母亲在那昏暗的小油灯下剁着猪草,小油灯挂在柱子的毛竹钉上,只听见面刀剁猪草的嚓嚓声。小油灯的灯花突然炸了一下,火小了,光线暗了许多,这时只听放在帐边的那两只洋油箱当的响了一声。母亲心中一愣,淹煞鬼老爹真的回来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从柱子的竹钉上取下小油灯,点着灯到洋油箱那里察看了一番,见那油箱毫无异样,也没有发现猫和老鼠之类的东西。这时外面也没有起风,就不会有风从帐缝里钻进来吹动油箱。母亲将油灯重新挂上了柱子的竹钉上,坐下来拾起面刀重新剁起了猪草。刚剁了几刀,只听那油箱咣咣的响了两声,声音比第一次要响得多。母亲感到头皮发麻,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随即她又镇定下来,拿起那剁猪草的面刀在那盛水的水缸口上批了几刀,嚓嚓的披刀声打破了深夜的沉寂。母亲大声说:“我到你家来了这么多年,服侍你家老的,小的。吃的苦庄上人可说没有人不晓得。不是你在世时欠下了那么多的债,我们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你走了,应该保佑全家老小,可你还回来吓我们。在这样,可不要怪我不孝啦,不要说不给你端饭,连周年也不给你做。”听着母亲大声讲话,瘫子奶奶也说话了:“你回来看看可疑,谁叫你敲洋油箱子啦,这不要吓着大人孩子。你这个老东西……”母亲又去剁起了猪草,一直剁到结束,那洋油箱子再也没响过。不光那天夜里没响,后来一直再没有响过。几天后,父亲回来时,母亲将洋油箱响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说,除少数恶鬼以外,多数鬼神是懂情懂理的,也是讲情讲理的,最不讲情讲理、不懂情懂理的还是人,是那些连畜牲都不如的人。
2011-9-16 15:23:00
谢谢楼上几位的支持。
那一年冬天里的一天,庄上的五保长挨家挨户的关照说明天日本人要进庄,各家各户要煮鸡蛋、烧茶,欢迎日本人,如不这样日本人就认为不友好,就要杀人、放火。
原来我们庄离邻县交界处不远。前天有十几个日本兵,越过了县界,来到了我们庄,看见了庄上的妇女就动手动脚起来。于是就有人跑到了离庄不远的小镇上,找到了驻在镇上的丨警丨察。丨警丨察队长听说有外县当兵的到我们县来侮辱妇女,于是就集中了驻小镇的所有丨警丨察,赶赴我庄。双方发生了枪战,一名日本兵被当场打死了,剩下的日本兵逃回了邻县。小镇上丨警丨察后来听说是打的日本人,感到后怕,所有丨警丨察全撤回了县城,于是才出现保长挨家挨户叫欢迎日本人之事。
保长的话,庄上很少有人听。这一天,家家户户天不亮就将家里的东西藏起来,猪牛羊等也牵离了家,藏到妥当的地方去了。许多人家将家中的东西藏完后,全家人都躲了出去,将大门锁上了。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本来在县城北边十几里的一个镇上做生意的,他连夜赶了几十里路,天刚亮时赶到了家。别人家人都已走光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家,已煮了鸡蛋,烧了茶,用凳子将装着鸡蛋和茶水的碗放在凳子上,等待日本兵的到来,以求得日本人的宽恕。母亲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先将孩子藏到屋后竹园的地窖里,可瘫子奶奶不肯走,她要忙着煮鸡蛋烧茶。父亲一到家,吩咐母亲将在家的四个孩子先领到地窖去,并叫将家中稍微值钱的衣物和粮食等搬进地窖。好在前些时已将家中养的猪卖了,两只鸡还在鸡笼里没放,家中只剩下了一头牛和那只大黄狗。牛在哞哞的叫着,母亲怎么牵也不走,大黄狗也在汪汪的叫。天亮前,庄上到处骚动着,这时已开始慢慢静了下来。父亲走过去,摸摸那黄牛的头,对着黄牛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意思是叫牛乖乖的走,不能叫,否则要被日本人杀掉。牛真的很听话,被牵到屋后河边一凹塘处,让牛伏在那里。母亲又用些枯树枝和杂草将牛遮好,不知牛是真的听懂了父亲的话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牛藏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更没有叫一声。
我家屋后竹园里的地窖是两年前父亲和母亲商量后利用夜里的时间偷偷挖成的。那年月兵荒马乱的,父亲常不在家,家中孩子又多,老的老,小的小。别人家跑反(躲避乱兵)家中还有几个大人,而我家经常只有母亲一人在家,于是才想出了这个主意。那个地窖里面有大半间屋那么大,洞口却比较小,进洞处用木板做了个伪装,木板表面有竹根和草皮,将木板往洞口一盖,根本看不出那里有地窖。庄上基本没有人知道我家有地窖的。
大黄狗还在汪汪的叫,父亲唤着狗的名字,狗温顺的走到父亲身边,父亲摸了摸狗的头说:“畜牲,天大亮了,你自己找一个地方去躲起来,不准乱叫,也不准回来,到天暗时你再回家,现在就快走吧。”大黄狗好像也听懂了话,不再叫唤,一下子窜出了屋,走到大路上,站住了,又回头走到大门口,看了看屋里的人后像箭一样的向田里窜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瘫子奶奶已将家中平时积聚的八九个鸡蛋煮熟,并烧好了一茶壶茶。淹煞鬼老爹在世时是积聚不了鸡蛋的,因为她每天要喝酒。他去世后,母亲除偶尔煎两个鸡蛋给瘫子奶奶和父亲吃以外,其余的都拿到小镇上去换盐。瘫子奶奶嘟囔着,我不躲,我这么大年纪了,死也值了,再说日本人也不是吃屎长大的,我给他们煮鸡蛋烧茶,他们不会不讲情理……父亲不顾瘫子奶奶的唠叨,将那煮熟了的鸡蛋一下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将瘫子奶奶背到了背上,一手拎着装满了茶的茶壶,出了茅屋的大门,门也没关,直奔屋后的竹园而去。这时,太阳刚从东方露脸,像血一样红,整个村庄像死一般的沉寂。
父亲背着瘫子奶奶爬进了地窖,那么大一个地窖已塞得满满的,地窖中铺着麦草,上面堆了些被子和包袱,地窖边放着一些装着粮食的口袋和坛子。母亲领着二哥、三哥、大姐和二姐坐在地窖中间的地铺上。地窖的盖子还没盖上,但由于洞口小,里面的光线很差。瘫子奶奶从爸爸背上爬下来后还在絮絮不休的说着,我就不相信他日本人就不是人,就是不讲情理。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了鸡蛋,指了指茶壶说,今天一天全家不要想吃饭了,这几个蛋和茶就给奶奶和孩子当中饭。接着他对瘫子奶奶说,你以为日本人会讲情理呀,哼,等着看吧。约摸两个时辰后,只听庄上响起了怦怦的响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父亲躬着腰到洞口盖上了那伪装板,整个地窖里一片黑暗,只有那伪装板上有一个酒盅大的亮光,那里是留着出气用的,外面的声音也基本听不见了。
直到那酒盅大出气孔不再亮时,全家人才爬出了地窖,这时庄上一片狼藉,那被烧得房子有的仍在吐着火苗,冒着青烟。庄上这里是哭声,那里是叫声,空气中充满牲畜被火烧后那难闻的焦臭味……我家的黄狗已回来了,牛也拉进了屋,母亲去牵牛时,那牛仍一动不动的伏在那凹塘里。
原来这天来了一百多个日本兵,他们是来报复的。开始时在保长的带领下,见到几个煮了鸡蛋,烧了茶的人家只将鸡蛋一拿就走了,只是对凡是锁着门的人家,放火烧了。后来走遍了全庄,见多数人家都没有人,且锁着门,甚至连附近的村子也是如此。于是日本人就挨家挨户的点起了火,将没来得及带走的猪牛羊等牲畜扔到火里烧死。他们的气仍没处出,临走时就将那十几个煮蛋烧茶的老百姓集中到一个大场上,一顿乱枪,打得他们死的死,伤的伤。这一次日本人一共烧了我庄及邻庄一百四十一户的房子,打死打伤了十七个普通老百姓。后来瘫子奶奶每提到这事,总是骂:“日本小狗子(鬼子),不光不讲情理,简直不是人啊!”